一劍既出，萬籟俱寂。

蕭遠山眼中所見，是無窮無盡的劍勢。

哪怕掌迫一柄長劍，又有更多數更銳利的長劍襲來，宛如倒掛九天的銀練長瀑，使人心生最是卑微的挫敗感。

若是如此下去，那他會死。

“三十年前我都死不了，今日又如何會死！”

心中一聲滔天怒吼，蕭遠山渾身上下迸發出一股強勢凌人的戰意。

三十年前，他攜妻兒同族人前往外親家赴宴，路上載歌載舞，盡顯快活；然而這本是和和美美的一幕，卻橫遭南朝大盜無情襲殺，最后妻兒族人全數遭害。

曾經他于南朝恩師面前立過誓言，今生今世不殺一名漢人，豈知南朝大盜無德，戕害他手無握兵之力的妻兒族人，最后一腔憤火之下，盡誅十余敵寇。

因妻兒族人盡死，又違背當初誓言，心中既痛且愧，只能抱著亡妻幼子跳崖殉死。

當年他尋死未成，如今心中只有滿腔仇恨。

既然南朝賊寇說他欲盜取少林絕技，那他就盜給南朝人看，既然以往因誓不能殺害南朝漢人，如今重活一世，也不必再遵守曾經誓言。

“我不該報仇嗎？”

蕭遠山心中吶喊，非是反問，而是質問。

三十年來他藏身于少林藏書閣，日日偷學少林絕技，只想有朝一日能親手向仇人報復。

復仇本就無罪，他只是在質問天地不公。

為何會在他將死之前，卻見往日愛妻的相貌音容！

憑什么一個人臨死之際便要放下所有仇恨？

那他這三十年間又算是什么！

無窮戰意的激發下，蕭遠山不管余后還有多少未盡的利劍，掌心猛然往前一去，硬是折斷精鋼所鑄的劍身，再是憤然一吼，勢如驚濤的內力宣泄而出。

今日便是死，他也要死得堂堂正正，死得無怨無悔！

去他媽的死前懺悔，去他媽的死后輪回！

若生前不能為愛妻報仇，那他蕭遠山枉為七尺男兒！

無盡的劍幕化為長龍，至高而下惡咆襲來，蕭遠山同樣不弱分毫，仿似成了怒海擊濤的無畏勇者。

直至長劍落盡，立于院中之地，一片狼藉之中，蕭遠山屹立不倒。

“承讓?！?

耳旁傳來獨孤劍淡淡的話聲。

沒有炫耀顯擺的囂張跋扈，更沒有不可一世的咄咄逼人，有的只是一種平靜。

蕭遠山忽聲問道：“老夫錯了嗎？”

他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是他更想聽聽獨孤劍這小子的回答。

是否有錯？

又是否應該？

“此戰你已敗，如何想又與我何干？”

獨孤劍轉身即走，頭也不回地回道。

隨著他劍法的日益精進，萬劍歸宗的實力也有更強一步的趨勢；與當初杏子林一戰不同，獨孤劍如今能夠馭使的長劍總數更多了些，劍法的變化也更加多變。

只是若想像無名的萬劍歸宗馭使無數劍氣透體而出，怕是將獨孤劍整個人抽干了，也擠不出幾道破空劍氣。

如今還能站著，都要歸功于萬劍歸宗的劍氣內力特殊，能在攻敵的時候吸收對方內力為己用。

至于蕭遠山所問是否有錯，全然不在獨孤劍的思考之中。

是對是錯又任何？

若不能身處蕭遠山的境地，一切勸好勸舍的話都是胡謅亂語。

就像是想讓獨孤劍忘了劍界魔魁一樣，哪怕有人告訴獨孤劍，他能有多少成就，都要歸咎于魔魁；那他只能將那人豎著劈了，不然難泄心頭之憤。

“哈哈哈！老夫敗得不冤！”

蕭遠山朗笑道，不過笑聲中卻是帶了些萎靡不振的虛弱感。

他一人獨面一招萬劍歸宗，雖是留有余力，然而輸贏勝敗卻是心中自知。

能接下此等曠世絕倫的劍法已是勉強，更不要說是戰而勝之。

與其劍法一般無二的，還有獨孤劍這個后生晚輩。

這一戰讓蕭遠山明白，他有錯，錯不在復仇；而是錯在三十年來對親生兒子喬峰不管不顧，倘若妻子還在人世，必然要掐著他的腰罵他一頓。

獨孤劍也沒有勸他什么，只是將死生大難擺在他的面前，突破則生，不突破即死。

所謂明心見性，不外如是。

這可比佛門和尚整日念叨著慈悲順耳多了。

“你本名不叫喬峰，這是你作為南朝漢人的名字，作為一個契丹人，你應叫蕭峰?！?

蕭遠山看向喬峰說道：“峰兒，你隨為父去吧，向昔日仇敵復仇，也需我父子兒子同心協力?！?

“此地豈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

蕭峰還在遲疑，便聽得廳屋大堂里傳來一聲叫嚷，等到眾人尋聲望去，才見那人是湘東的向望海，傳聞為人仗義疏才，武功了得。

若問蕭峰與這人有何恩怨，只能說往日今時都無大仇，也只是昨夜蕭峰偶遇向望海與鮑千靈三人，從幾人口中聽聞薛神醫的消息，這才起了趕赴聚賢莊為阿朱求醫的心思。

夜里蕭峰在幾人的兵器上貼了喬峰拜上的字條，又讓三人前來聚賢莊傳訊，言說喬峰拜會。

許是這般讓向望海深覺丟了臉面，此時針對蕭遠山，想來是從蕭峰這里丟了臉面，便遷怒到了蕭遠山身上。

“哈哈哈！此地我想來就來，想走誰又能攔我！”

蕭遠山不屑高喊。

他只是惜敗獨孤劍那小子一招，還真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敢朝他狺狺狂吠。

就在蕭遠山言語不屑之時，向望海徑直走到獨孤劍身前，抱拳拱手道：“還請獨孤少俠莫要放走這契丹蠻夷，他可是殺害少林玄苦大師的兇手，我等武林正道對此等惡賊萬不能姑息?！?

“老夫還道是個人物，沒想到竟求到別人的頭上；既然如此，你方才何必喊得那般大聲?！?

蕭遠山見此更是一笑，笑聲之中盡顯鄙夷。

“阿彌陀佛！此事乃少林與這位施主的恩怨，與獨孤少俠并無關系，只望獨孤少俠莫要插手。”

少林玄難可比向望海有眼色得多，心知獨孤劍不會出手幫他們這些人，只求獨孤劍不插手他們與蕭峰父子的事。

獨孤劍的劍法通神，也曾為蕭峰出言洗脫嫌疑，然而方才形勢大亂，有些事情該是知道也已經知道，如今也到了解決的時候，若是獨孤劍死護蕭峰父子，那他們這些人便是搭在一起上，也不會是這三人的對手。

“此事與我無關?！?

獨孤劍回道：“我只應喬峰一個承諾，為他詮釋真相便已是償還，自然不會再為喬峰出手?！?

“那便謝過獨孤少俠?！?

少林玄難朝獨孤劍謝過一聲，轉而怒視蕭遠山喊道：“這位施主，你殺害喬氏夫婦在先，又殺我玄苦師兄在后，還請施主往少林一行負罪！”

“少林！哼，少林老夫定是要去的，可不是為了請罪，而是和玄慈老禿驢清算三十年前的仇怨。”

“既知當年的帶頭大哥是少林玄慈方丈，喬某也自當拜會，大師你且回稟，不日之后喬某必至?！?

蕭峰緊隨著蕭遠山的話喊道，不過并未說他們父子二人同行；就算是獨孤劍破天荒說了許多，蕭峰還是有些問題需要詢問清楚。

“這可由不得你，今日我師兄弟二人定將你父子擒回少林！”

廳屋外吵嚷不停，而廳里的王語嫣卻是滿眼震驚看著卸下易容的阿朱，牽起阿朱的手疼惜道：“阿朱，你不是去找表哥了嗎？為何會受了如此重的傷？”

“表小姐，我沒見到公子爺，至于這傷是意外所致?！?

阿朱并未直接說明自己前往少林偷盜經書被少林大師所傷之事，只是淺略一表不再深言：“這一路上多虧了喬大哥照顧，不然我再也見不到表小姐了。”

“薛神醫，阿朱這傷還有得救嗎？”

王語嫣點了點頭，看出了阿朱的難言之隱，轉而朝薛慕華問道。

“這位姑娘的傷勢我方才已經探脈看過，是受了少林的大金剛掌力，若不是敷過太行山譚公的治傷靈藥，又以喬峰的內力續命，恐怕早就死了?！?

薛慕華見得獨孤劍走近，語氣也微微松緩了一些：“想要救治這位姑娘不難，只是不知她與喬峰的關系，我也不好出手救治?！?

“既然姑娘與這位姑娘熟識，薛某自當為這位姑娘醫治?！?

薛慕華早看到王語嫣是和獨孤劍一同進莊的，進了聚賢莊后，也至于王語嫣能和獨孤劍說上幾句話。

能出手幫忙醫治阿朱，全然是看在獨孤劍的面子上。

“那就多謝薛神醫了。”

王語嫣并不知道她狐假虎威一回，只是清冷地謝過薛慕華后，又狠狠瞪了獨孤劍一眼。

“我要去擂鼓山，你幫我領路，我幫你殺丁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