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很怕生，聽到林梓涵的聲音就把白皙的小臉埋進了薛尚冬的懷里。

“這不是我的孩子，是困在817房間里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是誰的孩子。”

薛尚冬不知道怎么解釋這件事，他問小男孩爸爸媽媽在哪里，小男孩只是把頭埋在他的懷里搖頭，一句話也不肯說。他安慰著小男孩的頭安慰著，估計這后面有什么隱情，他拿出手機打算報警，卻聽見砰的一聲巨響。

八樓冒煙最厲害的窗戶玻璃碎了，玻璃碴子跟滾落的巖漿似的濺到幾個樓下的人身上，幾個人手舞足蹈罵罵咧咧跑遠了。

李睿哲吆喝著，讓所有人都往后退，哪里用得著他招呼，本在休息的人在樓下圍成的小圈在爆炸聲響起的同時就變成了稀落的大圈，現在他們還在往外逃竄。這時，薛尚冬聽到一個男人哭喊著“讓開”逆著人群往前擠。

安雪濤锃亮的顱頂在路燈的照耀下顯得滑稽，他穿了一身略顯陳舊的黑色羽絨服，拎著兩個外賣盒子，他擠到人群中間倏地停下腳步，眼睛盯著那扇滾滾冒煙的窗戶，大概過了兩三秒他好像忽然領悟到了什么似的，沖著樓梯跑了過去，在下面看著的李睿哲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沖他罵道：“看不見著火了！你不要命了！”

“我的孩子還在上面！我的波波啊！”

安雪濤滿頭滿臉的汗，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薛尚冬簡直無法把他和對白天對薛尚冬頤氣指使的那個人聯系起來。已經趕到的片警也攔在門口，不讓安雪濤往前一步，安雪濤膝蓋一軟跪在了眾人面前。

“求求你們讓我進去吧！求求你們！”

他的額頭咣咣磕在石板的地上，這一瞬間他只是個失去孩子的父親。

“爸爸！爸爸！”

小男孩聽到他的聲音，從薛尚冬的懷里掙脫出來，沖著安雪濤的方向跑去，最后一步撲向了安雪濤的懷里。在小男孩叫安雪濤爸爸之前，薛尚冬一直不敢確定小男孩是他的孩子，其實這是最簡單合理的答案，只是薛尚冬不愿意相信。雖然小男孩長得眉清目秀，但那對粗寬濃黑的眉毛，真的和安雪濤一模一樣。

“對不起……爸爸真的對不起你……哇……”

安雪濤抱著兒子波波哭的肝腸寸斷的表情，無論如何也做不得假。

“爸爸，是大哥哥抱我出來的。”

安雪濤抓住薛尚冬的手不住給他道謝，他的身體微微駝著，薛尚冬一直看著他稀薄的頭頂。一樓足浴里的保安也因火災出來避難，看到安雪濤的背影露出個輕蔑的笑。

薛尚冬扶著他的胳膊讓他站起來，卻說道：“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你將這么小的孩子一個人放在床頭柜里，如果我沒聽到他的聲音，后果不堪設想。”

“都怪我……我只是太怕失去波波了。”

安雪濤抱著波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斷斷續續說了會把波波藏在這里原因。

安雪濤正在和妻子鬧離婚。起因是妻子發現安雪濤借著出差之名，和下屬到溫暖的海南度過二人世界。下屬青春張揚，做起事來也不留余地，直接將她和安雪濤穿著泳裝拍的親密照片和自己的孕檢結果寄到了他家。妻子一股怒火沖上心頭，心里想著，好嘛，天天不回家說是加班，錢也不見多拿幾個子，波波長什么樣都快忘了，原來是存了小金庫帶著狐貍精去度假。妻子開著車到了廠區門口，拎著菜刀就要宰了這對狗男女。可惜廠區門口一大群人高馬大的保安不是吃素的，一防爆鋼叉將她叉回了車里。妻子在廠區沒討到任何便宜，自然不肯讓安雪濤在家里活得舒服。她將安雪濤的衣物全都扔到了衣物愛心回收站，又換了家里的門鎖，徹底將安雪濤趕出了家門。妻子向安雪濤正式提出了離婚，她要波波的撫養權，并要求分割財產。

“如果她只是要錢，我可以給她。但波波是我唯一的孩子，波波就是我的命，我不能讓她把波波帶走。”

“夫妻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是波波穿的很薄，蜷縮在簾子后面瑟瑟發抖。難道你的錢、你的地位、你的自尊比波波的命還重要嗎？”

“是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我根本不配做爸爸。”

薛尚冬極少這么嚴肅跟人說話，看著安雪濤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他忽然感覺很煩躁，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安雪濤將自己的黑色羽絨服敞開，將波波放在懷里，用一只手去搓波波赤裸的小腳。小孩子的身體比較怕熱，波波很快就活蹦亂跳的，想要從安雪濤的身上下來，并對薛尚冬張開雙手，薛尚冬陪著他玩了一會兒手。薛尚冬真的不理解，小孩子怎么會這么容易滿足。

有著長長紅色車身的消防車很快來了，消防隊員在十分鐘內撲滅了火。逃到樓下的人都以為火勢會更大一點。

據說是拆下來的舊床板堆在角落里被煙頭引燃了。好在舊床板挨著的墻壁上覆了一層防火材料，火勢被控制到一定程度，附近又沒有電線，如果消防車再晚一會兒，火勢蔓延就難說了。

公寓因為火災停電停水，在樓下看熱鬧的人一邊抱怨一邊聯系地方睡覺，薛尚冬口袋里的零錢加上網上賬戶的余額一共不到五十塊，自然也不可能去賓館、網吧這種地方，他想著干脆回到廠區，至少食堂是二十四小時開放，他可以靠著桌子小睡一會兒。

他感覺到波波眷戀的眼神，可他定下眼睛和波波對視，又感覺波波透過安雪濤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里有些恐懼，難道是被今晚接二連三的變故嚇到了？

“安經理，你和波波接下來打算去哪兒過夜？”

“叫我安哥就行，我打算帶著波波回家。我老婆雖然討厭我，但是很寵愛波波，我想看在波波的面子上，怎么也會讓我在沙發上將就一晚。”

薛尚冬和安雪濤又說了一會兒話，一直到安雪濤打的車來了，薛尚冬才跟他們告別。他轉過身，看到林梓涵直直盯著他，火焰燃燒劣質建筑材料的焦糊氣味也遮擋不住她身上的茉莉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