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舉人扮演著他本來該扮演的角色,只是心中悲苦,絲毫不敢表露。
那長盧刀王洪文武將至,本道是大喜,此間卻要大悲——他身不由己,更須得在洪文武面前,細數自家罪孽。
料來以傳聞里洪文武的脾性,聽完之后,怕是當場就要把劉家上下押送官府受審!
面前這幾個武人,本也是十拿九穩招入府中的目標,擴充劉家實力;卻要變成他向洪文武自曝罪孽的見證者。
他還不得不堆著笑臉招待他們!
此間苦楚,真個一言難盡。
劉舉人到底讀書人出身,又做過縣丞,演技位列影帝,這說起話來又好聽,令人如沐春風;石崇圣合著其他幾個武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搭著,只等洪文武蒞臨。
隨著時間流逝,劉舉人漸漸坐立不安,時不時看一眼早放在桌上的一口箱子——那是他急急忙忙搜羅起來的自家罪證——客廳的后堂里,還有匆忙找來的幾個人證。
他的坐立不安,被幾個武人看在眼里,卻除石崇圣外,皆以為是洪文武將至,劉舉人心中激動而致。
眼看時間來到午前,劉舉人已眼巴巴朝著大門望了不知幾十眼。
就在此時,門子小廝引著個襤褸的小乞丐,穿過前庭急匆匆走來。
“老爺!老爺!”
門子邊走邊喊。
劉舉人聞聲,幾步走到門檻,說:“可是刀王臨門?!”
屋里幾個武人,也都齊刷刷把眼睛望了過來。
那門子近前,拜道:“老爺,刀王未至。”
然后讓出身后跟著進來的小乞丐,說:“卻教人送信來了!”
劉舉人一愣,眼睛落到小乞丐身上,半晌才道:“誰教送信?”
那小乞丐縮著脖子,畏畏縮縮望著劉舉人,說:“是個高大老頭,說是長盧來的,姓洪...方才在村口,他教我來送信,予了我半個饅頭。”
便摸出來兩封印著臟兮兮指印的書信來。
長盧來的高大老頭?姓洪?定是刀王無疑!
劉舉人連忙伸手來拿,小乞丐卻后退一步避開,說:“那老頭說了,信不是給劉舉人的,是給劉家的主子的。”
劉舉人聽了,心下一震,渾身立時發僵。
小乞丐便眼巴巴望里頭看,說:“那個老頭說了,劉家的主子該是在劉家,要是不在,教小人等也要等到劉家的主子,把信送到他手里。”
小乞丐的幾句話,里頭幾個武人,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都不禁露出詫異之色。
長盧刀王竟教個小乞丐來送信,還不是送給劉舉人,而是送給劉家的主子——劉家哪兒來主子?
但石崇圣的心情,此時就截然不同。
劉家的確有了主子,不是別人,就是他石崇圣;可此事隱秘,且才幾個小時而已,竟怎生被人知曉?
即使不能確定他此時一定在劉家,那洪文武也仍然夠厲害!
那既然如此厲害,卻為何不登門,反倒教個小乞丐來送信?分明小乞丐說了,就在剛才村口一老頭,幾步就能到劉家。
他心思轉動著,衡量眼下的情況,一時間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個路數。
眼看門前劉舉人雙手僵硬的舉著,小乞丐捧著兩封信一眼一眼的向里頭張望,屋里幾個武人都在交流眼神,各自詫異,氣氛十分有些奇怪。
石崇圣心思轉動之間,已是有了決斷,開口道:“劉舉人,不妨把送信的人請進來說話。”
此言一出,背對著屋里的劉舉人登時色變,這聲音,這語調,他忘不了——可不正是使毒制住劉家的那個惡賊么?!
劉家的主子,他就在這里!
他心肝直顫,腦子一團漿糊,心中只余一個念頭——刀王路過村口竟為何不來,只教個乞丐送信?
分明那小乞丐幾句話里,已表明刀王知曉劉家事,卻不來,是不能確定那使毒的惡賊不在劉家,還是惡賊太厲害,刀王也心中忌憚?!
劉舉人渾身氣力仿佛瞬間抽干,搖搖晃晃險些栽倒。
卻連忙穩住心神,吸口氣,絲毫不敢怠慢,道:“對對對,信使快快請進!”
這里帶了小乞丐進來,早見上河武人石大開大馬金刀坐在主位。
“關門。”
石崇圣淡淡道。
劉舉人當時一個激靈,連忙關上大廳的門。
石崇圣伸出手:“信。”
小乞丐脖子一縮,幾步上來,把信放到石崇圣手中。
石崇圣捏著信,沒急著翻看,而轉手捉來茶碗,彈開蓋子,手指入水攪了攪,而后目光掃過幾個武人:“幾位今日不逢時,聽到了不該聽的話,且飲此茶一口,免得我痛下殺手。”
說話間,示意劉舉人拿這杯茶給幾個武人喝。
石崇圣與這幾人,自是無冤無仇;原不過把他們當作一個見證者而已,不料洪文武不至,搭起了臺子卻沒人唱戲,反倒教個小乞丐揭破了些東西。
如此一來,面前這幾個武人,石崇圣雖然不好意思,也只能把他們拿住——好歹是津東有名的武人,各自也有一小塊勢力,控制住他們,也算是有些用處。
幾個武人登時色變,齊刷刷站起身來。
其中一人喝道:“好大的口氣!”
早是握拳擺架,就要動手。
石崇圣啞然失笑,輕輕搖了搖頭:“我就知道。”
武人多桀驁,不吃點苦頭,誰肯服軟?
當即一把捏碎了手里茶碗,碗里的茶水作一個水球,在他手心里翻滾,一滴竟也不漏。
他這里一捏碎茶碗,仿佛一個信號,堂下的武人,其中兩個悶吼一聲,直便撲了過來;另外四個,卻齊刷刷望大門而走。
石崇圣抬起眼皮,手里水球騰起半尺,只把一掌推出,勁力一發,水球一分為六,找準六個武人,后發先至,砰砰幾聲,相繼命中。
六個武人無一人吃得住水球的勁兒,盡被打翻在地,一時間爬不起來。
這六個武人,雖在津東頗有些名氣,卻沒有一個突破化勁,多是暗勁大成、圓滿的角色,無有一個二階武人。
自然的,便吃不住石崇圣一擊。
水球擊中他們,化在身上,其中的腦衰病毒立刻從毛孔滲入,不等這六個武人緩過氣兒來,病毒已開始發作。
石崇圣也是無奈,他教劉舉人上前,取了六支抑制藥劑,道:“別教他們死了。”
劉舉人咽了口唾沫,連忙拿了抑制藥劑,顫顫巍巍給幾個武人解毒。
石崇圣則瞥了眼旁邊蜷成一團的小乞丐,收回目光,打開了手里的兩封書信。
片刻后,石崇圣看完書信,抬起頭,眉頭輕輕已是皺了起來,思索之色溢于言表。
兩封書信,其中一封無關緊要,正是劉玉仙給劉舉人的家書,字里行間俱是要錢;另一封則寥寥只有幾句,卻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動人心魄的精神,一橫一豎、一撇一捺,皆如道道橫空而過的刀光,煌煌無匹,撼動心神!
若非石崇圣歷經一世,精神強韌之極,換個人來,早是被信中幾句話攝住心神,甚至被其中蘊含的刀意誅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