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歌1
契丹家住云沙中2,耆車如水馬如龍3。春來草色一萬里,芍藥牡丹相間紅。大胡牽馬小胡舞4,彈胡琵琶調胡女5。一春浪蕩不歸家,自有穹廬障風雨6。平沙軟草天鵝肥7,胡兒千騎曉打圍8。皂旗低昂圍漸急9,驚作羊角凌空飛10。海東健鶻健如許11,韝上風生看一舉12。萬里追奔未可知,劃見紛紛如毛羽13。平章俊味天下無14,年年海上驅群胡。一鵝先得金百兩,天使走送賢王廬15。天鵬之飛鐵為異16,射生小兒空看得17。腹中驚怪有新姜,元是江南經宿食18。
1 原注:“都下聞蕭總管自說其風土如此。”都下,指南宋都城臨安(今杭州)。蕭總管:指蕭鷓巴,原為金國將領,紹興三十二年降宋,任忠州團練使。夏承燾《白石行實考》:“陳《譜》引《宋史·張子蓋傳》:‘三十二年春,金人攻海州急,以子蓋為鎮江府都統往援之。孝宗即位(節)子蓋受命還,招金大將蕭鷓巴、耶律造哩將其眾來降。’又引《貴耳錄》:‘蕭鷓巴嘗侍孝宗擊球,每許其除步帥,久不降旨。鷓巴醉語云:“官家會亂說,不除步帥。”怒,送福州居住。德壽問及鷓巴,孝廟奏知,德壽云:“北人性直,可喚取歸。”后遇德壽發引,鷓巴號哭欲絕。’案《稼軒集·美芹十論》云:‘辛巳之變,蕭鷓巴反于遼。’辛巳高宗紹興三十一年,完顏亮伐宋之歲也。《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一九九)紹興三十二年洪適奏:‘蕭鷓巴一家逾二十口,券錢最多日不過六七百緡,尚不給用。’”陳思《白石道人年譜》系于淳熙十四年丁未,三十歲。陳《譜》云:“蕭總管即鷓巴也。所說契丹風土,皆春夏間事。蕭鷓巴與循府淵源非淺。白石聞其說,其功甫新第落成時歟?”張子蓋乃張俊之侄。張俊死后追封循王,白石與張俊之孫張镃(zī)功甫交好,故云。
2 契丹:北方少數民族,五代時耶律阿保機建立契丹政權,后改國號為遼,占據燕云(今遼寧省和河北省北部等地)一帶,成為北宋王朝在北方的勁敵。云沙:白云和黃沙,此邊塞之景。黃庭堅《和中玉使君天寧節道場》:“江南江北盡云沙,車騎東來風旆斜。”
3 “耆車”句:形容車馬往來不絕。語本《后漢書·明德馬皇后紀》:“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耆車:堅車。《左傳·昭公二十三年》:“不懦不耆。”注:“耆,強也。”
4 大胡:年長的契丹人。小胡:年輕的契丹人。
5 胡琵琶:即琵琶。《釋名·釋樂器》:“枇杷,本出于胡中,馬上所鼓也。”調(ti1o)胡女:調戲賣酒的胡女。漢樂府《羽林郎》:“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
6 穹廬:北方游牧民族所住的氈帳。
7 天鵝:古稱鵠,能高飛,春季從南方飛往北方。
8 打圍:打獵。黃庭堅《予既作竹枝詞夜宿歌羅驛夢李白》:“一聲望帝花片飛,萬里明妃雪打圍。”
9 皂旗:黑旗。低昂:起伏,時高時低。
10 羊角:旋風名。此形容天鵝受驚群飛之狀如同旋風。孫玄常:“韓愈《雉帶箭》:‘地形漸窄觀者多,雉驚弓滿勁箭加。沖人決起百余尺,紅翎白鏃相傾斜。’白石寫此,似參用昌黎句意。”
11 海東健鶻(hú):海東青。《三朝北盟會編》:“又有俊鶻號海東青者,能擊天鵝,出五國。五國之東,接大海,自海而來者,謂之海東青,小而俊健,爪白者尤以為異。”
12 韝(gōu)上:鮑照《東武吟》:“昔如鞲上鷹,今如檻中猿。”韝,皮制的護臂套,出獵時獵鷹立于臂套上。一舉:《史記·留侯世家》載漢高帝楚歌:“鴻鵠高飛,一舉千里。”舉,飛。
13 劃見:杜甫《苦雨奉寄隴西公兼呈王征士》:“劃見公子面,超然歡笑同。”劃,忽然,突兀貌。
14 平章:評章,評論。俊味:(天鵝肉的)美味。
15 天使:君王的使臣。賢王:匈奴貴族的封號。《史記·匈奴列傳》:“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明人徐昌祚《燕山雜錄》亦記載:“都縣西有延芳淀,大數頃,中饒荷芰,水鳥群集其中。遼時,每季春必來弋獵,打鼓驚天鵝飛起,縱海東青擒之,得一頭鵝,左右皆呼萬歲。”
16 天鵬:即“海東健鶻”。鐵為異:不詳。
17 射生:即射生手,善于射獵的人。《新唐書·兵志》:“又擇便騎射者置衙前射生手千人,亦曰‘供奉射生官’,又曰‘殿前射生’。”王建《宮詞》:“射生宮女宿紅妝,把得新弓各自張。”小兒:《資治通鑒》:“貞元之末政事為人患者,如宮市,五坊小兒之類,悉罷之。”胡三省注:“唐時給役者多呼為小兒,如苑監小兒、飛龍小兒、五坊小兒是也。”
18 元:原來。經宿(xiǔ)食:隔夜的食物。
此詩寫契丹人的風俗,極其生動地描寫出草原民族的生活情景,以及他們豪放縱逸的性格。首四句寫契丹族所居之地的自然環境,沙漠與綠洲相間,綿延無際。作者使用的是一種粗線條勾勒的寫法。接下來具體地寫他們的生活情景,胡舞、琵琶、浪蕩之游、穹廬之居,以及草原上的圍獵及臂上驅鶻。這一切都符合讀者對于一個草原民族的想象,富于傳奇色彩。接著寫草原的一些飲食習慣,特別提到他們對鵝的嗜好。又寫天上鵬鳥之飛,迅銳猛折如鐵,射手也只能眼睜睜地看它飛走。最后兩句用調笑的筆法作結,說契丹兒射中的天鵝腹中有新姜,原來是連夜從江南飛來的。這種筆法,即黃庭堅所說的:“作詩正如作雜劇,初時布置,臨了須打諢,方是出場。”(孔平仲《孔氏談苑》卷五)這些地方可以看出姜夔原是認真地學習江西詩派的作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