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樣教外語
- (丹麥)奧托·葉斯柏森
- 4596字
- 2024-10-25 15:22:48
第一章 外語教學改革的背景與教學目的
大約二十年前,當我開始對現代語言教學改革產生興趣時,并不像現在這樣,有大量專著和文章在討論這個問題,那時在這方面只有一些零散的討論,尤其是在斯威特(Sweet)和斯托姆(Storm)的著作中。
然而,沒過多久,這項改革就順利開展起來了,尤其是在德國。在斯堪的納維亞(Scandinavia),教學改革始自我對弗利克斯·弗蘭克(Felix?Franke)的絕佳小冊子——《基于心理和生理的實踐性語言學習》(Die praktische Spracherlernung auf grund der Psychologie und der Physiologie der Sprache)的改編。幾乎在同一時間,挪威的經、韋斯滕(Western)和瑞典的倫德爾(Lundell)也提出了類似的想法。1886年在斯德哥爾摩(Stockholm)的語言學大會上,我們三個人為現代語言教學的改革展開了行動。我們創辦了一個協會,自然,我們給它起名為“Quousque?tandem”(為了使不懂拉丁語的人能夠理解,或可翻譯為:難道我們不能盡快結束這一切嗎?),一個西塞羅 [1]式的表達方式。不久之后,維埃托(Vi?tor)就宣布他那本頗有影響力的宣傳冊《語言教學必須徹底改革》(Der sprachunterricht muss umkehren)即將問世。
我們的斯堪的納維亞協會發行過一些小冊子,甚至一度出版了一份小小的季刊。不過,語言教學改革的思潮很快發展到第二個更重要的階段。在這一階段,教師們開始將這項改革付諸實踐,教科書的編寫者們也開始給予它更多的重視。到如今,可以說這項改革中的方法很快就會得到永久性的支持,至少從年輕教師在改革中所表明的態度來說,是這樣的。
那么,我所指的方法是什么呢?如果這個問題的意思是,這個方法叫什么名字,我覺得自己還真有點兒不知所措。在這一點上,這個方法就好像那些受寵的孩子們,可以擁有很多名字。雖然沒有一個名字可以概括其所有特點,但如果我把它們全列出來,我也許能對這個問題的全部內容給出一點初步的概念。有人把這一方法稱為“新方法”或者“更新的方法”,在英格蘭則通常稱之為“現代流派”;還有人稱之為“改革的方法”,此外還有“自然的方法”“理性的方法”“恰當的方法”或者“明智的方法”(為什么不能像經銷商那樣在廣告中夸耀自己的商品呢?);“直接法”更切中要旨,“語音法”雖然指出這一方法的某個特征,但還遠遠不夠;“音標法”也一樣,因為發音和音標并非這套方法的全部;而“模仿法”則強調了不同的要點;“分析法”(與建構法相比而言)這個名字可能也適用于其他方法。“實物法”關注最基本的事物,但德語中的“觀察法”也是如此;“會話法”這個名字也許讓我們更多地聯想到貝利茨學校(Berlitz?School);而那些帶有“反”(anti-)字的名稱,比如“反傳統”“反語法”或者“反翻譯”等方法,這一類名稱顯得笨拙、愚蠢而消極——于是我們只好放棄為它命名的嘗試,并且認識到:之所以遇到困難,是因為我們必須要改革的不只是一件事情,而是很多事情。這自然就是改革者自身分成不同流派的原因:一部分人強調這一點,而另一部分人強調那一點。不過,對于那些希望在外語教學中取得更好的教學效果的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這也充分說明了改革的可取之處,即不可能以某個創始人的名字來命名“新”方法,就像過去我們用創始人命名了蘭開斯特法(Lancaster’s?method)、漢密爾頓法(Hamilton’s?method)、雅科托法(Jacotot’s?method),后來又命名了羅伯遜法(Robertson’s?method)、奧倫多夫法(Ollendorff’s?method)、阿恩法(Ahn’s?method)、圖森特大辭典法(Toussaint-Langenscheidt’s?method)、普勒茨法(Pl?tz’s?method)、利斯托夫法(Listov’s?method),并且數年之后又命名了貝利茨法(Berlitz’s?method)和古安法(Gouin’s?method)一樣。如果說在古老的北歐神話中,天神海姆達爾(Heimdall)有九個母親,那么我們的改革方法則至少有七位睿智的父親。從這個角度看,這套方法跟上面剛剛提到的那些方法有本質的不同:上面提到的每種方法都是以某個人的名字命名,作為回報,這個人通常只作為該方法的創始人而被銘記。但另一方面,我們的方法,源于那些由于其他原因,近幾十年里躋身于最杰出的語言學者(斯威特、斯達姆、西弗斯(Sievers)、塞斯(Sayce)、倫德爾等)之列的語言學家,他們提出的不少想法已經為很多教育工作者和學校的校長們所接受,并應用于日常教學中,帶來許多實際的創新和改革(這里我隨便就可以舉出克林哈特(Klinghardt)、沃爾特(Walter)、屈恩(Kühn)、德爾(D?rr)、基爾(Quiehl)、羅斯曼(Rossmann)、文特(Wendt)、威杰里(Widgery)、韋斯滕(Western)、布雷克(Brekke)這些人);還有一些跨語言研究和教學界的學者,尤其是維埃托和保爾·帕西(Paul?Passy)。這表明,我們所要做的并不是在理論上占領制高點;這不是某個人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我們這個時代來自不同淵源的、最好的語言學和教學法思想的總匯,他們發現了彼此,并結成了牢不可破的聯盟,以顛覆陳舊的教學套路。以往在我們的中小學和大學中遭到灰姑娘一樣待遇的現代語言學,感到自己已經有些年頭,想要發聲了。因為它們無法容忍那些對古典語言學來說基本上令人滿意,但一點兒都不適合現代語言學的各種安排。現代語言學渴望被視為鮮活的存在,那么教它們的方法也應該是靈活而富于適應性的,就像生活是躁動而多變的一樣。
現代語言教學的目標是什么?而我們為什么要使用母語?當然是要在跟我們同胞共同生活的社會中最大限度地享受生活,與我們的同胞交流思想、感情和愿望——既了解他們內心的思想、感情和愿望,也向他們表達我們內心的思想、感情和愿望。語言本身不是目的,不像火車軌道那樣有明確的目的地;它是心與心的聯結手段,是一種溝通方式。它甚至不是唯一的溝通方式;面部表情、身體動作等也是溝通的常見方式,的確,有時甚至一記耳光都可以讓我知道某個朋友心里正在想什么。但語言是最完整、最豐富、最好的交流方式。在許多情況下,它彌合了人與人之間的心理鴻溝,使人們不至于孤立無援地四處徘徊,與所有富有智慧的同理心切斷聯系。
那么,學習外語的目的一定是在我們無法用母語交流的地方找到一種溝通方式,因為可能有這樣一些人,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我很想與他們交流想法,或者至少希望了解他們的想法。我們應該優先學習哪些語言呢?這里已經有了答案。試想一下,能用當地語言跟斐濟島上的居民進行交談,與能跟法國人或德國人自由地交談之間,哪個更有優勢?如果我們渴望或希望從某種語言中獲得的只是接受思想、熟悉外國作家的作品,而我們自身并不指望或者期望能夠用這種語言傳達我們自己的思想,那么,借助于翻譯是不是比直接學習這門語言效果好,尤其是對那些已經死亡的語言來說,這始終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可以肯定,譯文絕不是原文的完美替代物,但是另一個方面,我們只有精通一門外語,才有能力閱讀原文并且從原文中收獲比譯文更多的信息內容。那么,如何在投入(為學習語言付出的勞動)和產出(從作家的作品那里獲得額外的好處)之間取得平衡呢?回答這個問題當然要視具體情況而定,而且還有很多因素需要考慮;但是,如果人們閱讀的是托爾斯泰(Tolstoi)或奧馬爾·海亞姆(Omar?Khayyam)作品的英文譯本,那么他們不會有任何損失。
也許有人會提出反對意見,認為學習外語還有其他原因。比如,一個比較語言學專業的學生為了學語言本身而學語言,他并不在意那些外語是否可以作為他學習以前不懂的知識的手段,或者他可以通過其他方法更便捷地學習這些外語;他可能經常會對那些根本沒有文學作品的語言感興趣,或者對那些他從沒接觸過的人們所說的語言非常感興趣。但是,這種學習可能與對其他溝通手段(如機車建設、鐵路信號服務等)的學習相類似,只不過可能更為有趣,顯然是一種特殊的學習,與人們通常學習語言的原因并無關聯。雖然對每一位受過教育的人來說,了解一些有關語言發展的情況無疑是大有裨益的,但我認為,在下面的篇幅中,僅在需要時提及相關的語言理論就已經足夠了,因為語言理論研究從來都不是學校外語教學的目標。
我們在學校教授學生拉丁語和希臘語并不是為了培養學生的邏輯性,盡管偶爾有人堅持認為這正是它們真正的價值所在。但是我們沒有必要在這方面浪費太多筆墨,尤其是當所有有能力教授古典語言學的學者們——還有那些堅持認為古典語言應在學校里享有優先地位的人們——他們早已放棄了拉丁語(或希臘語)在結構上比英文或者法文更具有邏輯性這樣無知的想法。羅伯特·勃朗寧(Robert?Browning)所說的毫無疑問很有道理:“教人希臘語,自己先學起,別無好方法;學不先于教,自然行不通。” [2]
但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忽視,凡是有合理的學習目標并按照恰當的方法學習的東西,其本身往往能很快形成寶貴的能力,特別是語言教學,除了通過外語閱讀的內容產生實際的教學效果外,還是培養以下重要能力的極好的手段。比如:
(正確且獨立地)觀察的能力;
甄別不同觀點的能力;
對材料進行歸納的能力;
得出結論并舉一反三的能力;
當然,上述所有這些能力都是相關聯的——還要包括:
一般性閱讀、有效地閱讀,以及反思的能力。
我們在構建教學法的過程中,尤其是如果要將這些方法用于學校教育,就必須把上述內容考慮在內。任何語言教學如果僅僅是讓學生鸚鵡學舌般地重復教師或者書本上的話,假如這種方法確實可行,在我們的學校也是不會有一席之地的。而且,據我所知,也沒有教師嘗試在課堂上使用這種純粹是鸚鵡學舌式的教學法。
教師必須讓學生們對所學科目感興趣。學生們則要對付出勞動將給他們帶來什么回報有清晰的認識,這樣他們才會覺得努力是值得的。學生們應該體會到,學外語給了他們一把鑰匙,而這把鑰匙將會為他們打開許多寶藏之門;同時,他們得明白,通過所學語言接觸到的文學寶庫中包含了大量的作品,這些作品也能為他們提供很多信息。在學習某一門外語的過程中,學生們應該盡可能地對有關地區和那里的人們產生興趣,那樣他們就會努力擴展他們在這方面的知識。這樣,就能為他們的一生奠定良好的基礎。諺語“Non?schol?sed?vit?”(不為學術,只為生活)不應像很多人(特別是家長)所解讀的那樣:學習不是為了學校,而是為了通過一場重要的考試,使你的人生一帆風順,借此取得一個好職位。學校應該盡可能幫助學生實現他們的人生目標,但教師們不應該只考慮考試要求而忽視或妨礙其他有益于學生發展的要素。后面,我還會提及考試的問題;這里我只想提醒教師們:在考試來煩他們之前,不要去碰考試。 [3]在后面的一些章節中我提出的許多建議,我多次聽教師們說它們很不錯,但是因為他們必須為學生準備考試,因此對這些方法有畏難情緒。對此問題的回答是,用正確的方法教學,就會把生命力和愛融入其中;如果你從一開始就不完全依照考試要求去教學生,那么當考試來臨時,你的學生所知道的東西會比考試要求他們掌握的還要多。當學生們不斷體會到所學的都是有用的、有價值的東西,并且體會到這些內容并不比他們已經知道的或者開始有點概念的現實生活高深太多時,他們才收獲最大。
我們學習語言(不管是母語還是其他語言),然后才能直接而敏銳地了解他人的思想,如果可能的話,也為自己提供一個讓他人分享我們思想的途徑;如果我們考慮那些更可能通過外語而不是母語所實現的交流,外語教學的最高目標大概可以說是為了獲取其他民族最優秀的思想、制度、文化和文學,簡而言之,最廣泛意義上的民族精神。但同時我們也應牢記,我們不可能一蹴而就,并且還有其他東西一樣值得我們去吸取。我們學習母語不只是為了閱讀莎士比亞(Shakespeare)和勃朗寧(Browning)的作品,也不是為了要給鞋匠說明要求或能給洗衣女工填寫賬單。外語學習也是如此,我們不應該只在上空翱翔,也不應該只在地面匍匐,在最高目標和最低需求之間還有許多不同層次的領域,在這些領域,我們與其他民族的人進行直接的交流可能才是最有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