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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北京文學”的空間和文學經典化
——以《北京文學》創刊七十周年經典叢書中篇小說卷為中心

孟繁華

這個單元討論時間北京,非常重要,也頗有新意。我講的是空間北京。空間和時間有關系,而且是互為前提的。“空間北京”的想法受到2014年(莫言獲諾獎兩年后)北京師范大學召開的“講述中國與對話世界:莫言與中國當代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的啟發。這本是大學正常的國際學術交流活動,但是當看到法國漢學家杜特萊,日本漢學家藤井省三、吉田富夫,意大利漢學家李莎,德國漢學家郝穆天,荷蘭漢學家馬蘇菲,韓國漢學家樸宰雨以及國內諸多著名批評家和現當代文學研究者齊聚會議時,我突然意識到,莫言獲得“諾獎”是一個龐大的國際團隊一起努力的結果。如果沒有這個國際團隊的共同努力,莫言幾乎是不可能獲獎的。這個龐大的團隊還包括沒有蒞臨會議的葛浩文、馬悅然、陳安娜等著名漢學家。因此,當莫言獲獎時,極度興奮的不僅僅是中國文學界,還有這個國際團隊的所有成員。這時我們也就理解了陳安娜在莫言獲獎時的心情:2012年10月11日19時30分,陳安娜在瑞典文學院發布莫言獲獎的消息后,僅在新浪微博上發了兩個表情(一個太陽和一只蛋糕),對莫言的獲獎表示祝賀并曬出美好心情。這條微博被網友大量轉發,許多中國網友向她表示感謝。當晚,陳安娜又發表微博表示:“謝謝大家!請別忘記,莫言有很多譯者,文學院也看了不同語言的版本:英文、法文、德文等。大家都一起高興!”這當然是一個重要的時刻。莫言獲獎不僅極大地提升了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總體格局中的地位,同時也告知我們:中國當代文學經典化的國際化語境業已形成。這個語境的形成,除了文學的通約性以外,與冷戰結束后新的國際環境大有關系。試想,如果在索爾仁尼琴或帕斯捷爾納克的時代,西方漢學家如此積極地譯介莫言,莫言的命運將會如何?冷戰結束后,中國文學悄然進入了世界的“文學聯合國”。在這樣一個聯合國,大家不僅相互溝通交流文學信息,相互了解和借鑒文學觀念和藝術方法,還要共同處理國際文學事務。這個“文學共同體”的形成,是一個不斷認同、不斷妥協的過程。比如,文學弱勢地區對本土性的強調和文學強勢地區對文學普遍價值的堅守,其中有相通之處:因為本土性不構成對人類普遍價值的對立和挑戰;但在強調文學本土性的表述里,顯然潛隱著某種尚未言說的意識形態訴求。但是,在“文學聯合國”共同掌控和管理文學事務的時代,任何一種“單邊要求”或對地緣、地域的特殊強調,都是難以成立的。這是由文學面臨的全新的國際語境決定的。這種文學的國際語境,就是我們今天切實的文學大環境。這意味著當下中國文學處于我們正在經歷的變化之中。或者說,當中國的文學空間拓展了之后,我們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文學成果,它更新了我們的文學觀念,拓寬了我們的文學視野,我們了解和感受到了不同的文學氣息和多種可能性。

“大北京文學”的觀念,是北京文聯、作協重要的觀念。這個觀念帶動了北京文學的大發展、大繁榮。不同地域的作家,都可以成為北京的簽約作家、專業作家。他們為北京文學帶來了新的經驗、題材和氣象。他們的經驗正在融入北京的文學和文化之中。一個具體的實踐行為是,在《北京文學》創刊七十周年之際,《北京文學》編輯部“為了盡可能客觀、準確、全面反映《北京文學》創刊七十年不同時期作品的風貌”,編選了“《北京文學》創刊七十周年經典叢書”,共四卷六冊,其中中篇小說有兩卷,可見中篇小說在編選者心中的權重。編選的共12位作家的12部中篇作品,不僅是《北京文學》視野里的經典,同時也可以看作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年來中篇小說的重要收獲。

北京是當代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當然也是中國當代文學無可非議的重鎮。北京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發祥地,這個偉大的傳統一直深刻地影響著近百年來的北京作家,他們強烈的國家民族關懷,對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熱情和積極態度,使北京的文學氣象宏大而高遠。豐厚的文學人才資源塑造了北京獨特的文學氣氛:所謂“文壇”,在北京是一個真實的存在。在這個專業領域內,競爭構成了一種危機,同時也構成了一種真正的動力,特別是在當下的文化語境中,這是為數不多的隨處可以暢談文學的城市,這是北京的優越和驕傲。獨特的地理位置以及開放的國內國際環境,使《北京文學》有一種得天獨厚的文學實踐條件。各種文學信息在北京匯集,不同身份的文學家以文學的名義在北京相會,國內外的文學消息和文學家彼此往來,使北京文壇有了不同于其他地方的視野和氣氛。因此,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北京的文學創作和批評,都因其對社會和現實世界的敏銳感知和寬廣視野,以及其不同凡響的萬千氣象而備受矚目。它引領著中國文學的發展,它制造潮流也反擊潮流,它產生大師也顛覆大師,它造就文化英雄也批判文化英雄……北京是當代中國影響力最大的文學發動機和實驗場,在某種意義上說,北京就是中國文學和文化的縮影。通過這些中篇小說,我們可以清晰地了解北京文學地理的走勢與變化。

入選的作家有余華、遲子建、蔣韻、劉震云、談歌、李佩甫、李唯等,他們并非北京本地作家。但《北京文學》以其巨大的影響力吸引這些作家發表了重要作品。余華的《現實一種》是他引起文壇注意的重要作品。陳曉明說,對于“文學怎么描寫現實”“小說怎么表現真實”這類問題,余華在1988年通過《現實一種》做出了激進的回應,也可以說他做了一個極端的實驗。這篇作品直到今天讀來還很有力度,我們能夠感到余華文字那種刀刀見血的力道,以及背后滲透出的那種殘酷和令人絕望窒息的現實感。張燕玲認為,遲子建的《零作坊》講述了屠宰場女主人翁史美痛楚而浪漫的故事,這正是遲子建“理想主義的抒情性”的一次變奏。作者以屠宰場心性浪漫的女主人所象征的理想主義,反觀殘酷的現實存在,讓翁史美分裂又自然的人格在牲畜的血腥與艱難的人世中生長出靈魂之花。孫郁評價蔣韻的《心愛的樹》說,蔣韻感知世界的方式與同代人多有不同。她從畸形的生活里看到了被壓抑的美,而一切都沒有答案。文章對于滄桑歲月里溫情的表述是非左翼式的。我們于灰色世界的苦楚里感到了充滿暖意的光澤。白燁認為劉震云的《單位》“不露聲色,嘲盡世情”。在我看來,《單位》確有世情性,但更重要的是,劉震云在那個時代獨領風騷,構建了“新寫實”這一巨大的文學潮流。何平說談歌的《天下荒年》的思考,一定意義上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一個重要起點,也是文學的一個重要時代主題。但小說中對舊生活的拷問,顯示了談歌的文學視野和思想深度。何向陽認為李佩甫的《無邊無際的早晨》展現了與生俱來的鄉愁、人類的黃金童年、接近真相的理論。李唯的創作數量并不多,但這部《1979年的愛情》塑造了三個性格迥異的人物,其中一波三折的愛情婚姻讓人一言難盡,但藝術上卻別有心裁、絕處逢生。真是群星璀璨,他們是各種文學潮流的領袖人物和代表性人物。而劉恒、徐小斌、葉廣芩、畢淑敏、鄧友梅等或是北京人,或有北京生活經歷,但并非都寫傳統的“京味小說”。可能只有鄧友梅的《那五》寫了地地道道的老北京,現在看來頗為難得。賀紹俊說,《那五》有“超越時代的共名性”,所言不虛,至今那五的面孔仍然活在我們的記憶中。那個時代的風情畫,也讓我們記憶猶新。劉恒、葉廣芩、畢淑敏和徐小斌雖然沒有寫北京生活,但我認為他們的小說毫無疑問也與北京有關:是北京的經歷或閱歷照亮了他們的生活積累,北京的地緣優勢使他們獲得了不一樣的文學視野。劉恒的《伏羲伏羲》并沒有在“京味文學”的譜系中展開,但它對人性的開掘,對人的欲望的描繪與對非人性的“倫理秩序”的挑戰,是那個時代沖決一切思想牢籠的極端化和形象化的闡釋。它的文學性是那個時代無與倫比的鮮紅玫瑰。畢淑敏的《預約死亡》表達的是生命倫理學、醫療現實、臨終關懷和安樂死等話題,在新冠疫情肆虐的今天重讀該作,仍有初次閱讀的驚悚和震撼。在賀紹俊看來,捍衛人的尊嚴是葉廣芩的《狀元媒》的主題之一,葉廣芩也一直將這一主題延伸到接下來的寫作中,她特別贊賞那些處于危難或卑賤之中的人不畏權貴、不受誘惑,為捍衛自己的尊嚴所做的哪怕很細微的一個舉動。《對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調查》是徐小斌的成名作,小說呈現了一個幾乎是“征候性”的事件,在理想主義與現代主義相互發現的時代,小說的“雅努斯”面孔令人耳目一新。這些優秀的中篇小說猶如繁星般鑲嵌在《北京文學》的星空中。

文學選本是文學經典化的方式之一。當然,不同的選本一定會受到時代的限制,所謂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不僅指當代人在新的文學實踐條件的規約下,在新觀念的支配下創作的新作品,同時也指不同時代對過去文學經典的再認識和再發現。這恰是文學經典的魅力所在,也就是經典文學的經典性。或者說,即便在不同的歷史語境中,經典文學也一直具有被再發現、再闡釋的可能:過去我們曾經強調的經典作品在某些方面的價值和創造性,遮蔽了它們更豐富的內涵,或者說,由于時代帶來的不同局限、問題或困擾,我們總會以“片面”的方式強調經典的某個方面。這不僅可以理解,而且是難以超越的。因此,文學經典一直處于建構中。從某種意義上說,確認和構建文學經典,應該是文學批評或文學研究的核心問題。而《北京文學》編輯部編選的這套經典,其價值也正在于此。

孟繁華 沈陽師范大學特聘教授,中國文化與文學研究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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