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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申韓法”的張居正

一、“經術”與“法術”

中國歷史上的兩大改革家,王安石與張居正,各自留下了濃墨重彩的政治遺產,后人對此有贊有彈,眾說紛紜。如果深入追究,兩人的治國理念和改革思想截然不同,是不容忽視的緣由。

王安石用儒家經術來處理世務,著眼點始終不離儒家經典,不離經術。他對儒家經典《周禮》特別重視,說:“一部《周禮》,理財居其半。”他的改革舉措,即所謂“新法”,都從《周禮》尋找理論根據。變法期間,他撰寫《三經新義》,對《周禮》《詩經》《尚書》三部儒家經典做出新的解釋,為變法造勢,尋找理論根據,這與他以經濟管理手段處理國事的嘗試,不免自相矛盾。日本東洋史學先驅內藤湖南,在京都大學的講義中寫道:“自古以來中國的歷史學家,都認為實行《周禮》毫無價值,而最近讀了一些社會主義書籍的人,則對其實施的一些社會政策的做法表示欣賞。但這兩者都不符合事實。《周禮》中的政治,是根據當時的理想而制定的,大致是根據漢初學者的理想而制定的。但它不是在長期的中國歷史上毫無影響。應用《周禮》第一個失敗者是王莽,第二個失敗者是王安石。”王莽的改革不是向前看而是向后看,史家稱為“托古改制”,他的一切根據就是《周禮》,言必稱三代,事必據《周禮》。他企圖按照儒家經典重建“大同”世界,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社會問題。然而,要解決社會問題,倒退是沒有出路的。倒行逆施的結果,反而激化社會危機,王莽的“新朝”迅即土崩瓦解。王安石雖然沒有王莽那么迂腐,但在頂禮膜拜《周禮》這點上,并無二致,所以內藤湖南說他是繼王莽之后的“第二個失敗者”。

張居正則不然。他是法家思想的信奉者,主張用申不害、韓非的法術,來推行改革。與他同時代的王世貞在《嘉靖以來首輔傳》中說:“居正天資刻薄,好申韓法,以智術馭下……”清初的張岱在《石匱書》中說他“生平學申韓,而內多欲”,“務為苛刻聚斂”。此后的萬斯同在《明史》中說他“天性峭刻,好言申商韓非之學,多殺而寡恩,專以苛察綜核為能,而其精強敏悍之才足以濟之”。看來張居正用申韓法術進行改革,是后世史家的一致見解。他的風格與儒家的溫良恭儉讓,格格不入,自詡為“非常磊落奇偉之士”,“非常理所能拘”,行事無所顧忌,時常說,“又何暇顧旁人之非議,徇匹夫之小節”。“嫌怨有所弗避,勞瘁有所弗辭”,是他的口頭禪。因此對他持批評態度的史家,也贊譽有加,張岱說他“慨然以天下為己任”;王世貞說他雷厲風行,“萬里之外,朝下夕行,如疾雷迅風,無所不披靡”。這是典型的法家風格。

張居正像

他在隆慶二年(1568)向皇帝呈進的《陳六事疏》中,論述治國理念與改革思想,流露出強烈的法家色彩。比如說,他強調“省議論”——少發議論,多干實事。核心理念是兩句話,一句是“慮之貴詳,行之貴力”——考慮貴在周詳,行動貴在得力;另一句是“謀在于眾,斷在于獨”——謀劃要靠眾人,決斷必須獨裁。他強調“振紀綱”——加強法紀,統一號令。核心理念是法家的名言:“綜核名實,信賞必罰。”具體化為兩大方針:其一是“法所當加,雖貴近不宥;事有所枉,雖疏賤必申”;其二是“強公室,杜私門”。為了貫徹“綜核名實”方針,必須不拘一格選拔人才:“用舍進退,一以功實為準,毋徒眩于聲名,毋盡拘于資格,毋搖之以毀譽,毋雜之以愛憎,毋以一事概其平生,毋以一眚掩其大節。”思想深刻,文采斐然。意思是說,官員的任用或罷免,提升或降職,應該用事功與實績作為唯一衡量標準,不要被他的名聲所迷惑,不要完全拘泥于資格,不要搖擺于對他的贊譽或詆毀之詞,不要摻雜個人喜愛或厭惡的感情,不要用一件事情來概括那個人的一生,不要用一點過失來否定那個人的大節。

這樣的眼光,不獨當時人望塵莫及,也令現代人嘆為觀止。至于他自己是否做到,則另當別論。

萬歷元年(1573)到萬歷十年,張居正大刀闊斧厲行改革,推行新政,準則就是依法治國。為此,他要求有關部門對歷年頒布的律例條法進行清理,修明舊典,刊定章程,確立統一的法律準繩,以期達到“法以劃一而可守,令以堅信而不移”。萬歷六七年之間編訂的《嘉隆新例附萬歷新例》一書,與整頓吏治與財政的改革密切相關,為推行新政掃除障礙。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倡導“以重典馭臣下”,張居正深得其中三昧,在和高官議論法律時,一再強調“治亂國用重典”,切中時弊。嘉靖晚期,由于嚴嵩、嚴世蕃父子專擅朝政,腐敗之風席卷朝野,所謂“嵩好諛,天下皆尚媚;嵩好賄,天下皆尚貪”。吏治敗壞,朝政紊亂達于極點,必須力挽狂瀾,才能改變困局,“治亂國用重典”是唯一有效的對策。萬歷五年(1577)他在給福建巡撫龐尚鵬的信中,充分闡述了這種理念:“諸葛孔明云‘法行而后知恩’,正此之謂。今人不達于治理,動以姑息疏縱為德,及罹于辟,然后從而罪之,是罔民也。仆秉政之初,人亦有以為嚴急少恩者。然今數年之間,吏斤斤奉法循職,庶務修舉,賢者得以效其功能,不肖者亦免于暴戾,不蹈刑辟。其所成就者幾何?安全者幾何?故曰:‘小仁,大仁之賊也。’子產鑄刑書,制田里,政尚威猛,而孔子稱之曰:‘惠人也。’則圣賢之意斷可知矣。”

明張居正等編《帝鑒圖說》書影

明萬歷元年(1573)潘允端刊本

張居正主張“治亂國用重典”,他逝世后,人們苛責他過于“操切”。都察院左都御史趙錦為他講了幾句公道話:“居正生平操切,壟斷富貴,決裂名教,故四方歸怨,實無異志。且受先皇顧命,輔上沖齡,夙夜勤勞,中外寧謐,功安可泯!”侍講官于慎行希望前往荊州查抄張府的刑部右侍郎丘橓,手下留情。他說:“生行(于慎行自稱)濫竽詞林,閱有年歲,江陵(張居正)始末皆所目睹。其殫精畢智,勤勞于國家,與其陰禍深機,結怨于上下者,皆頗能窺其大概,而未易更仆數也。當其秉政之時,舉朝爭頌其功,而不敢知其過;至于今日既敗,舉朝爭索其罪,不敢舉其功,皆非情實也。”

一言以蔽之,苛責他過于“操切”,大多是本著儒家的溫良恭儉讓立場,對于秉持申韓法術的偏激之詞。不“操切”何以撥亂反正,不“操切”怎能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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