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外，出租車司機很熱情的和馬緒說了聲“再見”，心情不錯。

這種乘客簡直就是天選，開車這么久就遇到過一次。

從圖書館出發，一路上半句廢話沒有，連他繞了些路都沒出聲。結果到了高鐵站他不下車，讓載著他在車站前面的環島繞了十幾圈，然后又說掉頭回圖書館。

這一趟下來，路程都快趕上去趟BJ了。頂他跑一堆小活。

看著圖書館大門，馬緒拍了拍心口，還在做著做著心理建設，試圖撫平自己的緊張情緒。

事實證明，人在緊張的情況下不能亂做決定，很容易犯錯誤。

警察應該還沒有定位到他，畢竟“大鋼镚”說的是“貨物丟了”而非“自己被抓了”。

只是丟了貨，不見得一定會暴露。只是丟了貨，也不見得貨物找不回來。

這不，QQ上最新的消息說的明白，“大鋼镚”已經定位了貨物的位置，正在找回。

自己還是得穩重一點，天降富貴在前，咋能一有風吹草動就想著跑路呢？

馬緒邁步向圖書館走去，剛剛跑的有些急，他連電腦都忘在座位上了。

他是操盤手，是教父，是莫里亞蒂，他得穩住。

這筆大買賣意味著今后的人生，他不能放棄。

圖書館前，停車場的最西側。

雷隊長帶著三名警察與劉為群碰了頭，順便拿著田梅的素描畫像跟老疤做了個確認。

眼見有了識別田梅的手段，劉為群也就同意把老疤移交給警察。看著鼻青臉腫滿臉淚痕的老疤，雷隊長和幾個警察都忍不住挑了挑眉頭。

他們倒也沒說什么，反正這不算是警察刑訊逼供，都是群眾扭送過程中的合理行為，能夠理解。

不等雷隊長開口說話，老疤就立刻主動表示愿意配合。除了配合抓捕田梅外，他還愿意將自己這邊上線、下線的線索全都交代出來，只求能夠立功減刑。

這種積極配合的態度讓雷隊長都有些意外，忍不住又深深看了劉為群一眼。后者跟沒事人一樣，只是在反復看著田梅的素描畫像，似是要把這張臉牢牢拓印在腦海里。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多分鐘，雷隊長便就著現場的情況安排布控，連同毛暉等人在內，他們此時一共有八個人，都一一做了安排。

他和劉為群就在停車場的車里監視，其他幾人分別卡住幾個出入口，尋找合適的位置等待。一個警察帶一個群眾，以防過程中出現問題。

等時間一到，他們會放老疤出去作為誘餌，只等田梅出現后對她和她的同伙實施抓捕。

劉為群顯得有些坐立不安，一時擔心著自己的女兒，一時又擔心著會在這里碰上同事或者老板，時不時就會用力抓一抓自己的頭發，此時他已經快抓出了一只雞冠。

雷隊長看出了劉為群的緊張，便給他點了支煙。兩人坐在正副駕駛的位置上，一邊吞云吐霧，一邊隨意聊著，稍作舒緩。

今天是周一，此時又是上班時間。車窗外空空曠曠，視線所及的位置都沒什么行人。

街道對面的幸福東區門口，似是有個搬家公司正在忙碌。

一個個旅行箱和幾個蛇皮口袋被堆上小皮卡的車斗，兩名員工的工作積極性不錯，即便離得很遠也能看到他們臉上綻放出的笑容。

辛勤勞動的場景單調且重復，劉為群長長吐了口煙，心情似也稍稍得到了舒緩。

“閨女多大了？”雷隊長盯著車前，沒話找話似的問著問題。

“五歲了……”劉為群自嘲一笑，將煙在鞋底按滅，丟到兜里的空煙盒里。翻出董欣發給他的照片，劉為群將手機遞給了雷隊長。

照片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笑容燦爛，如瓷娃娃一般。

即便未經修飾，那眉眼也足以讓人窺見她未來的美麗潛質，讓雷隊長都忍不住夸了幾句。

劉為群頗為滿足，露出“老父親”的標準笑容。

借著話題，似是為了紓解心情，也似是在傾訴，劉為群便跟著雷隊長聊了起來。

2018年，掃黑除惡專項啟動。劉妤就是在他劉為群入獄當年出生的，他被捕時董欣才剛剛開始顯懷。

當董欣來探望他時，劉為群還想著怎么安慰安慰她，誰知道女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離婚”。

初聽這句話時，劉為群愣了好久，隨即非常生氣，氣到一時都動了越獄的念頭。

可當董欣說是為了孩子的前程，為了將來可能的政審后，劉為群便恢復了理智，咬咬牙點頭答應了下來。

一切為了孩子……

誰讓他是個爺們，他是個大哥，他是個有擔當的漢子呢？

為了孩子，他愿意忍受，他愿意一個人承受監獄里無盡的孤獨，他愿意成人之美給妻子一個自由，他愿意忍著心里的不適看著自己閨女喊別人“爸爸”。

劉為群一直覺得自己對孩子有虧欠，沒能陪孩子成長。可他也一直覺得自己為了孩子，為了董欣他付出了很多。

自己不拖泥帶水的就斷了關系，一般人做得到？

可出獄后，好像沒人領他的情。

他的付出似乎都是理所當然的。

前妻畢竟已是前妻，他強求不得什么。

可孩子是他親生的，幾次見面卻還是對他卻陌生得很，甚至對他有些害怕。

這才是讓劉為群真正感到難受和傷心的地方。

這事怪不到孩子頭上，孩子懂得些什么？

只能是董欣或者王績，許是因為他們對孩子說了什么，劉不知道，但他猜測大體如此。

聊到了這里，有傾聽者在側，劉為群突然有了些不吐不快的傾訴感。

“雷警官，你平心而論，我這事做的算不算地道？

“咱付出的夠多吧？她說離婚我就離婚，分財產的時候我啥都沒留。

“就這樣，還跟孩子說我壞話？

“老子就差掏心掏肺出來了，可是沒人領情。呵……

“江湖兒女恩是恩，怨是怨。我閨女丟了，我一定得找回來。可她董欣……這個理……我過不去。

“哦還有，找她借點錢，她不借就算了，還懷疑我？說我綁架自家閨女！

“我這人就這樣，咱就是個江湖人，最過不去的就是個‘情’字。”

雷隊長蹙了蹙眉頭，將手機遞還給了劉為群。雖然不太想節外生枝，可剛剛這番話卻讓他覺得有些別扭。

他摩挲著方向盤，斟酌著道：“老劉，我跟你不熟，對你呢也沒啥成見。可是就你剛剛說的這事，既然有時間，我就和你掰扯掰扯。”

“行，閑著也是閑著。”劉為群雙手抱著后腦，長長的伸了個懶腰。

隨后，雷隊長問了他一個問題，忽然讓劉為群有些發愣。

“你有沒有發覺……在你說這些事的時候，錯的永遠都是別人。你……好像永遠都沒做錯？”

是這樣么？

劉為群下意識回想了一番，好像自己確實是這么說的。

可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么？這難道不是事實么？

劉為群下意識想要還嘴，可也是下意識的，他聽著雷隊長說的話，開始思考。

你一直在強調你有擔當，可你沒有說自己犯罪入獄，毀了原本的家庭，毀了董欣的幸福。

你一直在強調你付出良多，可你沒有考慮董欣一個人撫養孩子四五年，當單親媽媽時吃過的苦。

你一直在強調你對孩子掏心掏肺，可你五年沒和孩子見上一面，在孩子眼中你就是個純粹的陌生人。

你對孩子表達過什么善意？

你對孩子做過什么陪伴么？

你對孩子付出過多少時間？

講過一個故事么？看過一次動畫片么？買過一次小禮物小玩具么？

需要旁人和孩子說什么？她不對你生分才反倒是怪事。

聽著這些話，劉為群下意識惱怒起來，他隨口反駁道：“靠，那我呢？我特么出獄之后跟個瘟神一樣！

“不論到哪兒找工作，人家都拿白眼看我，現在這份工作工資連個掃大街的都不如！

“是，我曾經犯過錯，可我特么已經進過監獄了！我受過懲罰了，憑什么我要一直當這個瘟神！？”

雷隊長沒有和劉為群辯駁什么，只是嘆了口氣，將最后一口煙抽盡，煙頭丟出車窗。

停了好一會兒，當劉為群呼吸稍稍平緩后，他才補了一句。

“你看，自己又說了半天，你還是從來都沒犯錯。”

劉為群下意識想要再出口反駁，可卻硬生生忍了下來。他仔細思考了許久，先是茫然，隨后似有所悟，漸漸變得出神。

“我……出去透口氣……”劉為群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他迎著太陽遮了遮眼，長長呼吸了一口。

自己，真的想錯了么……

雷隊長緊跟著開了車門，道：“別多想。時間快到了。”

劉為群點點頭，壓下心頭翻滾的思緒，將視線挪回到圖書館前。忽然，他聽到了一聲招呼。

“老劉？這是……等人呢？”

劉為群聞聲看過去，發現是便利店的熟客老馬。總來圖書館看書，文化人，之前在店外抽煙時聊過幾次，懂得不少。

劉為群跟他打了聲招呼，隨便哈哈了一句，卻沒心思在這時候多聊。

老馬似乎也有事，似也沒有多聊的意思，點點頭便向圖書館走去，只是似有意似無意，他上臺階時回了下頭，深深看了劉為群旁邊的雷隊長一眼。

在馬緒轉身的時候，一輛摩托車載著劉妤駛入了幸福東區的大門。剛好和小皮卡擦肩而過。

摩托車開進小區后，一路兜兜轉轉，最后在靠近院墻的位置停了下來。

幸福東區是個兩重小區，靠近圖書館的臨街小區是新樓，去年才竣工交房。而后面兩排樓則是老小區，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老建筑。

老小區靠近院墻的地方，有一大片空地，荒草叢生，始終沒有被開發利用。這里不知被誰堆了不少建筑材料，用一大塊帆布罩著，壘成了個一人多高的臺子。

衛恒生在臺子前面下了車，四下看看，將戴著頭盔的劉妤抱起來，放在臺子上。

“叔叔我去辦點事，你自己在這玩。晚點我再接你。記住，不準亂跑。不然摔下來能把你腿摔斷了！”

衛恒生軟硬兼施的威脅一通，對劉妤的哭聲充耳不聞。

現在是上班時間，這里有至少有三個房子還在裝修，刺耳的裝修聲回蕩著，足以完全壓住小女孩兒的哭聲。沒人會注意。

他攥著手機，又看了眼那個女人的賬號發給他的微信，上面只有一句話。

“幸福東區，9幢1103，我就在這，有膽子就來吧……”

衛恒生咬了咬牙，在9幢外找了另一個地方停了摩托，自己氣勢洶洶的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