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與冷班頭約定的第三天。
這一日,天剛泛起魚肚白,收拾規矩準備出門的明譽,坐在客堂茶喝了一盞又一盞。望著毫無動靜的宅門,神情有些不耐煩。
“劉炎這家伙昨晚又在哪喝醉了!說過多少次喝酒誤事,不長記性今天非教訓他不可!”想著他壓住怒火決定再等半炷香時間。
往日這個時候管事劉炎總會準時出現在宅院,向自己匯報各種事宜。
但凡事都有例外,好喝爛酒的他有時也會因為醉酒而耽誤工夫。
明譽的手指在木桌上敲得“嗒嗒”響,耐著性子等待。
直到天大亮,他終于起身自語道:“難道出了什么意外?”
但很快他就打消這個念頭,劉炎他是了解的整日跟在自己身邊素無仇家。再說青石鎮這小地方,住在這里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有鍛器盟管著,誰敢作案?
想著他大步向前,剛走出客堂卻猛然停步,“難道是明遠那小子?”
“這家伙最近都在滿春樓逍遙快活,諒他也干不出這種事?!彼S即冷笑著搖了搖頭。
他這個侄兒他最是了解,從小游手好閑沒個正行,叫他動心思?現在指不定還在哪個姑娘床上做大夢。
“就讓你再過一段快活日子?!?
想到自己的計劃穩步推進,明譽的心情好上許多,再等一年等他兒修行歸來,到時別說明家放眼整個青石鎮誰對他不敬!
出了門,明譽步行前往兵器鋪,雖是清早鎮上已聚集不少人流,其中不乏來自周邊門派的修士。
在他眼中這些攜帶武器出沒于世俗的人,根本算不上真正的修士,頂多是群會些拳腳的亡命之徒。整天只知打打殺殺爭地盤,哪有修士的仙風道骨。
真正的仙師他自是見過,人家餐霞漱瀣,飛天遁地,變化多端。
皆是神仙手段。
明譽住處離店鋪也就半里路,雖名義上是明家二爺但他卻并未住在明府,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別扭。自從大哥給他安排掌柜一事,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副潦倒模樣,幫著大哥經營店鋪這些年他賺得盆滿缽滿,在青石鎮購置了宅屋,日子雖比不上明家過得也算富足。
來到鋪面,以往早已開門經營的店鋪,今日卻反常的閉著門。
而且門外還站著兩名穿鍛器盟服飾的男子,任何靠近店鋪的人都會被立馬趕走,看樣子就是這二人不讓開門做生意。
“兩位兄弟,我是這家店的掌柜?!?
明譽雖感覺到不對勁,卻并未慌亂,他上前詢問道:“不知兩位守在這里是何意?”
“接冷班頭命令,今日明家不得開店營業。”一名差役說道。
“兩位你們也知道這是明家店鋪,明家在青石鎮何時得罪過鍛器盟,你們一早就把店封了是什么意思?”明譽皺著眉質問道。
“我們只聽命行事?!?
兩人異口同聲,言外之意就是他們只負責辦事,有任何疑問找他們老大去。
差役無可奉告的態度讓明譽的臉色變得難看。
自打接手掌柜一職,又有明家二爺這層身份,在青石鎮誰見了他不是客客氣氣。在這一畝三分地,明家勢力雖不如鍛器盟,但也絕非軟柿子任人宰割。
“敢問左班頭是否知道這事?”明譽按捺住脾氣,想再做嘗試。
誰知兩名差役聽他提起對頭,橫著眉道:“什么意思?拿左班頭壓我們?”
“今天我還把話放這里了,沒有老大的命令,想開店沒門!”
“你們……”見兩人如此蠻橫,明譽也是來了脾氣,“這生意我是非做不可,看你們能拿我怎樣?!?
他擼著袖子就要上前。
鏘!
兩名差役沒慣著他,一聲不吭直接拔出手里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當冰冷的刀鋒貼著脖子,明譽瞬間清醒。先前的威風也消失了,認慫道:“兩位大哥,別沖動!千萬別沖動!”
“咱有話好說?!?
“我畢竟是明家掌柜,傷著我你們也不好交差!”
那兩名差役本就是嚇唬他,沒真想對他怎樣,見他求饒便收起刀道:“管你是誰家掌柜,再不走我們將你押去地牢!”
縱使心中有一萬個不滿,但礙于對方腰間的武器,明譽沒敢啰嗦灰溜溜地離開此地。
他只是個普通人,沒了明家這座靠山,在這些武夫面前自是討不到半點便宜。
走在街上,明譽猶豫著要不要去鍛器盟,因為他已經隱隱感覺得,姓冷的無故帶人強封店鋪,此舉并非針對明家顯然是沖著他來的。
但對方與明家關系向來不錯,無人授意不可能突然翻臉,畢竟明家一年要給鍛器盟捐贈不少銀兩,平白無故得罪明家,姓冷的在那群大人物面前沒法交差。
可又是誰敢公然與明家作對?
“就連左班頭都未提前通知我!想來他應該也不知道……”
放眼整個青石鎮能與明家抗衡的人屈指可數。
“難道是韓家那只老狐貍,但他不是大哥摯友?”
雖然生意上兩家有所競爭,但遠算不上對頭,相反私底下兩家互有來往,明遠父親與韓家之主韓修遠的私交甚篤。
再說明遠與韓家丫頭從小一同長大,兩人青梅竹馬,若不是明岳突然離世,兩家說不定還能成就一段姻緣。
“難道是因為大哥去世,韓修遠動了歪心思?”
想到這明譽面色嚴肅,明家在他眼中已是囊中之物,豈能讓外人染指!
“韓修遠不是什么好東西,大哥信他我不信,不得不防。”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今日之事另有其人。
無論韓家再如何,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吞并明家,就是明遠那小子……
想到明遠,明譽頓時停下腳步。
“如果是他……”
想起那個白白凈凈,毫無銳氣的少年,他還是不愿相信。
“若真是這小子,先不說他如何驅使鍛器盟的班頭替他做事,背后又是誰在指點他?”
他不相信明遠能想出這種主意,畢竟在他的認知里,明遠還是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對方不可能有這么重的心思。
繞來繞去他懷疑目光又回到韓修遠身上。
如果是他在背后操縱,那這一切便都合理了。
思來想起沒有眉目,明譽的心情越發煩躁,今天諸事不順。
就當他打定主意前往鍛器盟。
一名丫鬟匆匆朝他迎面走來。
“二爺。”
近了,丫鬟叫住明譽,施禮道:“家主說戲臺已經搭好了,請二爺前去看戲?!?
起初明譽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在認出對方是明家下人,也就明了對方口中的家主是誰。
丫鬟沒有多說,行了行禮就轉身在前面帶路。
知道從對方口中也問不出什么,明譽跟在丫鬟身后默默思忖。
此時鎮上人來人往,兩人穿行在鬧市中,沒走多遠,丫鬟就止步道:“到了二爺?!?
不用對方指引,明譽已經看見那張剛剛搭好的戲臺。
路人雖有被吸引駐足觀望,但看臺下并沒有聚集多少觀眾。
將人帶到丫鬟便離去了,明譽望著空蕩蕩的戲臺,自言自語道:“明遠到底想做什么?”
“呔!”
正摸不著頭腦時,只聽見看臺上一聲怒喝。
一道嬌小的身影突然跳將上臺。
明譽聞聲看去,發現對方是跟在明遠身邊的小婢女。
她手持長鞭突然亮相,讓明譽征了征神。
“銀丫!”
“你在做什么?”
“明遠那小子在哪?”
他朝著戲臺大喊道,兩人明明離得很近,臺上的銀丫卻裝作沒聽見他的聲音。
她揮起手中的銀鞭朝著地面猛抽下去。
“啪!”
一聲爆響,嚇了明譽一哆嗦。
“現在的小女孩怎么喜歡玩這種東西!”
正想著,卻聽見銀丫稚嫩的聲音大喊道:“來人!”
“將家仆張二帶上來!”
隨她話落,兩名鍛器盟的差役一左一右,押著張二走上戲臺。
見張二被抓,明譽心里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可戲已開演,他再想上臺叫停已是不可能。
“家仆張二你可知罪!”
在差役的押送下,張二跪在戲臺上,對著臺上的銀丫連連磕頭,嘴里念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知罪,那就將你做過的事都說出來!”銀丫手持銀鞭冷聲道。
“小人……小人本是鍛器盟差役,因得罪門內左班頭被趕了出來。是明家老爺見我可憐,讓我進府做事,小人才得以存活?!?
張二跪在地上,神情惶恐道:“年初老爺突然離世,全府上下都在處在悲痛中,但這時二爺卻找到我讓我替他做事。”
“他是老爺的親兄弟,在明家地位舉足輕重,我哪敢拒絕,本以為對方找我只是做跑腿的雜事?!?
“答應后也沒多想?!?
“誰知幾天后二爺突然將我叫出明府,并讓我……讓我……”說到此張二的聲音突然小了。
“叫你做什么!”
銀丫追問道。
似懼怕對方手中的長鞭,張二不敢隱瞞,慌忙道:“讓我監視少當家,將他每日動向都報告給他?!?
“你說二爺讓你監視少家主?”
“胡說!”
銀丫不相信道:“二爺乃是家主叔父,他豈會做這種事!”
“我看是你豬油蒙心,倒現在還不肯說真話。”
“你若再不老實!可別怪我手中銀鞭無情!”
“千真萬確,千真萬確,”望向銀鞭張二被嚇得慌張說道,“二爺知我嗜賭,許諾我只要監視少當家,每日可領一兩白銀。那時我身無分文,許久都沒進過賭坊了,手癢得很便應了下來?!?
“起初我還很惶恐,害怕會被少當家抓住,領過幾次銀子見無事發生便放下心來?!?
“所以你每日多次出府就是為了去報信?”銀丫問道。
“是的……”張二回道。
“當初老爺見你可憐收留你,沒想到你卻背地做這種事,你良心何在?”銀丫質問道。
聽見這番話,張二羞愧地低下頭道:“我也后悔過,也曾找到二爺想結束這種事,但他卻以我妻兒相要挾!”
“你……”臺下明譽面色鐵青,他想喝止對方的話,但此時被戲臺吸引的路人多了起來。害怕被人認出后會被抓上臺對峙,他硬生生將話給憋了回去。
臺上,戲仍在演繹。
“你說二爺拿你妻小威脅你?”
銀丫說道:“但你入府時明明說自己孤身一人!”
“那都是謊話,”張二說道,“我與發妻是在當差役時結識,我自幼沒了雙親家境貧寒無人做媒,就私下拜了天地,吾妻賢惠對婚事不僅沒有芥蒂,不久還為我生了個兒子。”
“這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加上我后來被趕出煉器盟,當差役得罪了不少人,害怕連累妻兒就更不敢說了。”
“原來如此,”銀丫點了點頭,“可這都是你一面之詞,叫我們如何相信?!?
“我所說句句屬實,”張二似想起什么,急切說道,“劉炎!”
“劉炎是二爺身邊管事,我的事他也知道,他可以作證!”
“來人!”
銀丫立馬喚來手下,“速將劉炎帶來!”
兩名仆人領命正欲去拿人。
只聽臺下有人大喊道:“劉炎帶到!”
眾人尋聲看去,卻驚訝發現說話的人是鍛器盟的冷班頭。
他身后跟著兩名差役,架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這人別人認不出,人群中的明譽卻被嚇出一身冷汗!因為這人正是他早上遲遲沒能等到的管事劉炎。
“剛從手下那聽聞明家出了事?!?
“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好巧不巧,來的路上劉炎因醉酒鬧事被手下的兄弟抓住,我見是明家的人便一起帶了過來?!?
人高馬大的冷班頭,別著一把鋼刀腰桿挺得筆直,站在人群中威風凜凜,哪還有滿春樓的半分模樣。
“有勞冷班頭!”
銀丫感謝道:“給我們省了大麻煩,改日少家主定當登門拜謝!”
“好說!”
冷班頭道:“明老爺子的為人冷某知道,宅心仁厚,一生光明磊落從不做損害他人之事?!?
“如今老爺子雖不在了,但若有人趁機對明家圖謀不軌,我冷毅第一個不答應,鍛器盟也絕不允許青石鎮發生這種事情!”
冷班頭畢竟是當差的,說話擲地有聲,帶著正氣,一番話引得看戲的路人拍手叫好!
躲在人群里的明譽埋著頭,害怕被對方認出來。
冷班頭大搖大擺從他身邊走過,似沒注意到他,他剛松了口氣,臺上銀丫卻說道:“有冷班頭這番話,老爺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不過……這畢竟是明府家事,教訓奴仆就不牢班頭費心!”
冷毅差人將劉炎送上臺,卻笑著說道:“家事我自是不插手,若有人勾結外人干見不得人的事,冷某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只是這笑聲落在明譽耳中卻變成了冷笑。
“他的話若有所指……難道他已知曉我與天玄門的事!”心虛的明譽在想自己要不要悄悄溜走,卻猛然察覺冷班頭凌冽的目光正直直看著他!
這下他徹底明白,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那個深藏不露的侄兒就是要通過這場戲,在眾人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