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后，無量大師在甘露寺用完大補的熊掌，便接到了杜鴻漸派人傳遞過來的消息，頓時喜上眉梢。
他情知這次若不成，杜鴻漸往后絕不會再為他牽線，于是便喚人將那套寺中主持代代傳承的，據說是陳玄奘西行時穿過的僧袍取來套上，再往脖子上掛上一串大而圓潤的佛珠，儼然一副高僧模樣。
無量帶著隨侍在身旁的小沙彌來到的皇宮門口，剛道了一聲佛號，就被門后的小宦官請了進去，規規矩矩地安置在一處名為佛光的殿宇里。
剛開始的時候，無量是還挺緊張，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復習見到皇帝后打算使出的話術，活像待考的考生。
不過很快，這種緊張感就因為久久見不到皇帝而逐漸消弭于無形。
一炷香……
兩炷香……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無量愈發覺得空氣壓抑，整個人憋得難受。更要命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中午的熊掌有什么問題，他圓滾滾的肚皮竟然時不時傳來求救的信號。
無量捂著肚子，趕忙叫小沙彌去請小宦官，說自己要出恭。
沒曾想，小沙彌去門口轉了一圈，回來說門口別說宦官，就連站崗的軍士都一個也無。
無量的大肚子疼得更厲害了。
不過他也沒有絲毫辦法，沒有宦官帶領，他可不敢在戒備森嚴的皇宮隨意亂轉。萬一沖撞到了什么貴人，碰見了什么隱秘，兩個腦袋都不夠他掉的。
他又讓小沙彌在殿內轉了轉，發現這座佛光殿除了他面前的這座“地藏王菩薩”的佛像外別無他物，更不要說茅廁了。
無量想盡辦法，都霎是無用，最后終于不再折騰，只郁悶地尋個角落盤坐下來，期望著靜坐能緩解緩解翻涌的感覺。
你別說，這方法還真有點用處。不一會兒，無量感覺自己的肚子就重新安靜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無量記得自己到的時候日頭正好，現在也明顯向西傾斜了一個大角度。
終于，外頭傳來了人的聲響，無量以為是皇帝到了，趕忙站起身來，揩了揩身上的灰塵，重新調整好姿勢姿態。
沒想到進來的還是個小宦官，滿臉慌張地對著他說：
“大師稍安勿躁，外間傳來消息，說是陛下在回宮的途中遇刺，現在正帶著御營左軍的將士滿城搜捕刺客……”
無量本想跟這小宦官說，既然皇帝不在，那他能不能先回去，改天再來？
這想法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最終他還是沒喊住急匆匆跑走的小宦官。
就這么走了？無量心里不甘心啊。
改天再來？改天的話，別說能不能見到皇帝的面，怕是這皇宮都不一定進得來了。
無量繼續等啊等，等到日頭西斜的時候，終于得到了召見。
從佛光殿走出來，無量又被引進了一處大殿。
剛進殿，無量還沒來得及跪下，和許多人一樣在皇帝面前自報家門，就先聽見了上頭傳來的憤怒的質問聲。
“無量！你可知朕今日搜捕刺客，查到了哪里？”
刺客？無量做夢也沒想到這事會和自己扯上關系，滿臉問號的回道：
“貧僧不知。”
“就在你甘露寺！”
李亨拿出自己畢生的演技：
“人就是你甘露寺的武僧！”
“請陛下明鑒，這絕無可能！”
無量知道為了過上美好生活，甘露寺在他的帶領下，確實干了不少欺男霸女、明令禁止的事情。但襲擊皇帝這種事情，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摻和進去啊。
“還敢狡辯！”
李亨徑直站了起來：
“呈上來給他看！”
很快，就有士兵抬著一個個箱子上來，將里面一個個人頭展示給無量看。
這些人頭有著一致的特征，腦袋上全都沒有須發，并且有著六個圓圓的大戒疤。
“這絕對是污蔑！”
無量在看到人頭的第一時間就大聲喊冤：
“如果是寺中動的手，怎么會讓襲擊之人帶著如此顯眼的特征，這絕對是有人故意陷害甘露寺，還望陛下深究內里，不要被這些虛假的表象所迷惑。”
李亨笑了笑，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看來大師是沒懂朕的意思。”
無量的喉嚨蠕動，身上冷汗直冒，腿一軟直接跪拜下來。
無數次擺出這種姿態的他怎么會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只不過之前，都是他敲詐別人，這是第一次被別人敲詐。
“甘露寺愿出兩萬石糧食，以助陛下成天下之霸業。”
“不夠。”
斬釘截鐵的回絕讓無量抬起了頭，卻看到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無量咬了咬牙，情知這次不出一波血是絕對過不去這一關了。
“甘露寺愿意再出五千兩白銀。”
“好！”
無量看到皇帝拍手叫好，還以為事情總算過去，頓時松了口氣，卻又聽見皇帝說道：
“資助的事談完了，我們再來談談刺客的問題。”
？？？
無量臉上滿是問號，剛才談的難道不就是刺客的問題嗎？
似乎是感受到了和尚的疑惑，李亨疑惑地說道：
“杜中丞和朕說，大師是大唐的忠臣，是為了天下百姓來捐獻財貨的，不是嗎？”
“當……當然……”
無量心中已然將杜鴻漸罵上了千遍萬遍，眼下卻又不得不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貧僧愚鈍，平日里只是吃齋念佛，不知國家艱難，實在不是東西。”
“將士、百姓們還缺些什么，不若陛下代他們講出來，甘露寺能夠滿足的，一定盡力滿足。”
聽到這里，李亨眼睛一亮，讓皇帝自己提條件，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
“甘露寺內絕大部分僧人不事生產，需充入御營左軍為國效力。”
“甘露寺身為佛寺，平日有香客香火供養就足以維持運轉，名下的所有良田理應全部上交國家。來年的所有收成，全部都歸國家所有。”
“至于寺內的金銀，布匹，也大多都是些俗物，佛祖見久了定然會不喜。朕虔誠向佛，當為佛祖們排憂解難。”
“這些小條件，朕相信大師不會不滿足吧？”
入你娘的！你心是真黑啊！佛祖他老人家比之你都要差遠了！
無量此時真想指著皇帝的鼻子大罵他混賬、惡霸，卻又瞥見擺在地上的一排排鮮活的人頭，瑟瑟地縮了縮腦袋。
再想到皇帝手上握著上萬士兵，反正事情已不能逆轉，便秒變了臉色，一臉正氣地拍了拍胸膛：
“為陛下排憂解難，為大唐散盡寺財，舍我無量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