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潔等人本來就被打的鼻青臉腫，又挨了好幾鞭子，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幾乎是在其他靖難軍將士的攙扶下才走到了宮城里面。

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疼的呲牙咧嘴的鐘牛皮開始抱怨起來：“陛下這皇帝當的也太窩囊了，堂堂大唐天子，竟然被那什么管崇嗣逼得不得不忍氣吞聲。”

“陛下也難啊。”林修潔看了看身上猩紅的傷口，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我們這些人本就是陛下尚為太子時拼湊起來的花架子，雖然名為靖難軍，可就憑我們這三腳貓的功夫，又怎么能幫助陛下奪回兩京，克復大統？”

“陛下能依仗的是那些身經百戰的朔方將士，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堅持讓我們軍中的都虞候來打這十鞭，也算得上對我們有情有義。”

聽到這里，田三撓了撓腦袋，憨憨地傻笑一聲：“這倒是，俺能感覺到，那動手的人都沒用什么力氣，打在身上輕飄飄的，一點也不疼。”

在場的眾人之中，經過這一系列的事情，還能活蹦亂跳的也就只有田三一人了。

“誰跟你似的！”鐘牛皮先是高喊了一句，然后聲音漸漸弱下來，不情不愿地吐出四個字，“皮糙肉厚。”

其他人都被他這幅樣子逗得笑了起來，笑聲一浪接著一浪，被傳出去很遠。

在這樣的喧鬧中，林修潔嘴角的笑意突然凝住，然后掙扎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呆在角落里抱著自己腦袋不說話的左季身邊坐下。

“怎么不說話？”

沒有抬頭，只有一段帶著哭腔的聲音傳出來：“為什么明明是那些經略軍的將士在說謊，最后受到懲處的卻是我們？明明就有士兵來傳信不是嗎？明明我們不是擅闖糧倉，他們怎么能這樣顛倒黑白？”

“怎么可以這樣……”

左季抬起腦袋，淚眼朦朧的眸子凝望著林修潔，似乎在祈求著一個答案。

不知為何，林修潔將自己原本準備說出口的話收了回去，反而溫柔地摸了摸左季的頭，

“你相信大哥嗎？”

“當然！”

“陛下會為我們討回公道的。”

“真的嗎？”

“嗯，一定會的。”

……

……

不管世上多少人遭遇了不公的待遇，也不管角落里潛藏著多少黑暗，一天過去，第二天的太陽總會照常升起。

昨日主家甫一回府，就說明日將有一地位崇高的人物前來拜訪，以至于府中的小廝在天將將亮之時就開始到處灑掃，力求讓府中看起來更加干凈整潔，更加有韻味一些。

對于府中小廝這些回樂的小人物來說，他們并不清楚在昨日的校場上發生了怎樣的大事。他們知道的是，昨天使君回來的時候，心情似乎還不錯。

至于怎么看出來的，就不得不提到幾枚完整的開元通寶了……

日上三竿，貴客終于臨門。

小廝們趁著閑暇時刻偷偷張望，卻見他們家主君親自站在門前迎接，再一瞧貴客，圓潤的光頭在太陽的耀射下閃閃發光，頭頂上還有六個褐色的大圓點，加上脖子上掛著的一串精致的佛珠，貴客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阿彌陀佛。”昨日還因管崇嗣的冒犯而憤怒不已的御史中丞杜鴻漸面容沉靜地道了聲佛號，“大師肯駕臨寒舍，當真是令蓬蓽生輝。”

“施主過謙了。”和尚雙手垂在腹前，不停轉動著佛珠，真真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能受邀來此，小僧才是不甚榮幸。”

和尚法號無量，是靈武最大的一所佛寺甘露寺的當代主持，有樂善好施之名，因而遠近聞名，受人尊崇。

“大師請。”

杜鴻漸領著和尚來到一處屋舍中，等小廝擺好物什后，便揮揮手讓他們全數退下。

門一關上，至此，密室就形成了。

不在人前，杜鴻漸立馬面上立馬浮現出狂熱的神色，殷切地對著無量說道：“大師，那‘灌頂福運符’可還有？我愿出重金購下。”

所謂‘灌頂福運符’，符如其名，就是一種能給人帶來好運的符箓。

一年前，杜鴻漸曾在甘露寺購進過一張，沒曾想還真撞上了大運——還是從龍之功這種大運。看他的樣子，似乎把自己能升官的功勞全部歸結到這張符箓身上了。

只見無量大師微微一笑，卻是先問起了一件看似毫不相關的事情：“昨日管施主逼迫陛下之時，杜施主也在場吧？”

“大師怎么知道……”杜鴻漸下意識地問出口，而后馬上反應過來，“是佛祖托夢？”

佛祖托夢？無量大師心中冷笑，這個世上有個屁佛祖，這叫有錢能使鬼推磨。

“杜施主一猜即中，可謂佛緣深厚。”

“不過……”即使杜鴻漸自詡佛教中人，渴望死后往生極樂，又被和尚這一句“佛緣深厚”夸的心花怒放。在提及皇帝的時候，他還是保持了一絲起碼的警惕，“大師何必關心這種事？”

“阿彌陀佛。”無量大師雙手合十，“貧僧只是在想，陛下的佛緣或許也很深厚。”

杜鴻漸身子打一激靈，整個人如醍醐灌頂一般微微顫抖。

對啊！對啊！他起先接陛下到靈武來，不就是為了增長權勢，提升官位嗎？昨日借著管崇嗣對他不尊敬的態度故意被逼得生氣，這樣就能讓陛下看到他的無能，這樣實事也就不用做了。

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在不干正事的情況下，同時保證圣寵不衰。

真是打了瞌睡來了枕頭！

“大師言之有理。”杜鴻漸再次認識到了灌頂福運符的重要性，接著問道，“所以大師，這灌頂福運符……”

無量大師見杜鴻漸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略過這個話題，適時展示出為難的表情：“這個……施主有所不知，這灌頂福運符，用料珍貴不說，更需上百高僧日夜念經為其加持。就算集甘露寺全寺之力，一年也只能產出兩張而已。”

“大師不必多說。”杜鴻漸大手一揮，“我愿出千金以購。”

千金？無量大師吞了口口水，臉蛋綻成了一朵菊花：“好！好！明日我就讓寺中武僧將符箓護送至施主府上，再請寺中高僧親自為施主家宅開光祈福！”

真真一個敢賣，一個敢買。

正所謂：

散盡家財只為權，杜公崇佛道亦深。

若問家財何處來？朱門外有凍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