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四壁的黑色如同被暴雨沖刷的顏料般消退,流經尸體時沿著人形的輪廓將其包裹,橡皮擦似的擦去所有死亡與血腥,留下沒有絲毫臟污的純潔無瑕的柔白。
原有的墻壁和各種界限隨著黑色一齊消失,空間向四面八方無限延展,目之所及處除了幸存的三名玩家外空無一物,沒有影子、灰塵和邊界。
夢一樣虛幻的白色上,一行行亮綠色的文字在眼前懸浮,像是鐫刻在眼底般揮之不去。
【恭喜你們三人在0號世界中活到最后,你們將共同組成一個隊伍,齊心協力參與接下來的游戲】
【幸存獎勵:無限子彈之槍】
【備注:外形和結構與地球上的STACCATO 2055類似,威力和精度也大致相同,但可無限次發射子彈。(將在玩家回到1號世界后自動發放到玩家手中)】
【中場休息時間:00:29:59(倒計時結束后自動傳送回1號世界)】
倒計時的數值一分一秒地變動,陸析的目光在“1號世界”四個字上停留。
他起先以為世界的編號是地理或空間上的概念,不同的地區和空間有固定的編號,現在看來,這倒更像是在標示次序。
成為諸神游戲的玩家后,第一個經歷的世界為0號,作用為召集隊友;第二個經歷的世界便是1號,將以團隊為單位完成任務。
不同隊伍的世界,哪怕編號相同,也大概率不同。
“陸析,你騙了我們!”林頓終于回過神來,抬手指向陸析,聲色俱厲,“你殺了兩個人,還騙我們誤殺了一個人……你這個畜牲!”
他握緊拳頭,抬起腳,剛要沖陸析踏出一步,腳后跟卻被一股無形之力拖住。
冷冰冰的電子音響了起來:【中場休息期間,玩家間不得相互攻擊】
林頓只能站在原地,對著陸析破口大罵:“你這個騙子!殺人犯!卑鄙無恥的人渣!王八蛋!”
陸析看了眼視線左上角浮現出的相應文字,咬字清晰道:“我舉報,有人對我進行言語攻擊。”
【舉報已收到,將對玩家“林頓”進行禁言3分鐘處理】
林頓的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臉一時間漲得通紅。
陸析確定他短時間內不會再聒噪了,才轉頭看向蹲在角落的粉發女孩:“現在,我想我們可以談一些有價值的事了。
“作為隊友,我希望能盡快消除我們之間的齟齬,以免在團隊合作期間造成不必要的內耗。”
早在決定利用欺詐的手段贏下第一局游戲時,陸析就預料到了兩名未來隊友可能會對他產生敵意。
這是不可避免的結果,是同時滿足“拿到‘鬼’牌”和“存活”兩個前提,必然會導向的后件。
而他又恰恰需要兩個能夠全心全意執行他的計劃的隊友,畢竟個體的力量是有限的,現在的他遠沒有達到能超越人類物種極限的地步。
既然如此,他不妨在無法互相傷害的中場休息階段將道理挑明,抓住共同的利益彌合隊伍中的分歧。
“齟齬?”粉發女孩“嚯”了一聲,用諷刺的語氣問,“小哥,你是不是忘了你在過去十五分鐘里干了什么事?你該不會想說——你沒有殺一個人,我們都發了神經癔癥,看錯了?”
陸析聽出了女孩的嘲諷,并不生氣,只淡淡道:“首先,我要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是功利主義者嗎?”
他將目光移向林頓:“如果答案為‘是’,就點頭;如果答案為‘否’,就搖頭。”
林頓發不出聲音,也沒有做出點頭或者搖頭的舉動,依舊憤怒地瞪視陸析。
粉發女孩翻了個白眼:“我高中輟學,半個文盲,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陸析靜靜地看著她,語調毫無起伏:“一個瘋子將五個無辜者綁在電車軌道上,一輛失控的電車朝他們駛來,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壓到他們。
“幸運的是,你可以拉一個拉桿,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然而問題在于,那個瘋子在另一條電車軌道上也綁了一個人。
“綜合考慮以上狀況,你會如何選擇?”
“這不就是電車難題嗎?”粉發女孩嗤笑,“如果是我,肯定不會拉動拉桿,免得被道德綁架說成兇手。
“我就是個路過的,管他們玩什么play,可不想和那些人的死活扯上關系。真要說的話,全死了反倒消停。”
“看來你是一個道德義務論者。”陸析下了判斷,目露疑惑之色,“既然擁有這樣的觀念,那么在‘抓鬼游戲’中,你的選擇對應著讓我作為幸存者活下去的結果,我不理解你為什么這么憤怒。”
粉發女孩被氣笑了:“呵,呵呵,你從頭到尾把我們都騙得團團轉,我們還他爹的不能生氣,你當你是太陽啊?”
陸析了然地頷首,認真地說:“那我為我之前欺騙你們的行為向你們道歉。”
“艸……你有病吧?”
林頓倒是聽明白了陸析的邏輯。
他儼然是將自己當做電車難題中的那“一個人”,將其他人說成另一條軌道上的“五個人”,以說明自己贏得游戲的正當性。
但這完全是偷換概念!
電車難題中,做出選擇的主體并不是導致無辜者死亡的元兇,瘋子才是;但在“抓鬼游戲”中,陸析完全是主動殺人和害人,導致三人的慘死!
“有什么區別嗎?”陸析好像看出了林頓的心思,歪著頭反問,“我想活下去,意味著他們必須死,你又憑什么要求我放棄我的生命呢?
“我能理解你作為一個功利主義者,想要救更多的人。但你失敗了,不是么?不僅如此,你還誤殺了一個人,誤導了其他人的判斷。
“你沒能拯救他們,所以他們死去了,就是這么簡單;真正應該對他們的死負責的,是和他們同陣營,又做出了錯誤決策的你。
“我知道,承認自己的錯誤和無能是很痛苦的事。但在我看來,因為狼吃了羊,就指責狼的殘忍,而忽視牧羊犬的失職,是更大的愚蠢。”
三分鐘的禁言時間結束了,林頓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陸析是在詭辯,卻找不到反駁的切入點,潛意識里竟然還覺得陸析的邏輯很有道理。
是啊,陸析為了活下去而騙人無可厚非,誰能要求別人犧牲自己呢?
而且,陸析除了最開始誤導了他們,后面的指認環節都一言不發地放棄了投票。
一意孤行,誤殺了無辜者的,是他林頓!
“你說的對,是我害死了他們……”林頓深吸一口氣,近乎于自暴自棄地說。
然后他就聽到陸析冷淡的聲音再度響起:“你不必自責,‘人’和‘鬼’的身份是諸神游戲隨機分配的,以此作為審判或聯合的依據,是不公平且不理智的。
“我認為,以人本身的價值作為決定存活與否的標準,更加經濟、高效、合理。死去的三人作為低價值人類,不值得你為他們惋惜。
“公開身份牌是我真心的決定,如果不是諸神游戲故意加了限制,我很樂意通過這樣的行為換取你們的信任,并且組織你們有序地決定由誰做出犧牲。”
這是在安慰他嗎?多么可笑,殺人的元兇竟然安慰過失致人死亡的從犯……
林頓想要嘲諷,卻終究說不出話來,在此時任何話語似乎都是蒼白而干癟的。
凝滯的氣氛中,眼前刷新出新的文字:
【所有0號世界游戲已結束,當前存活玩家人數:42258】
【任務派發中……派發已完成】
【當前任務:在1號世界殺死一千人(0/1000)】
【任務時限:7天】
【失敗懲罰:全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