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賭場，二樓雅間，背景音樂舒緩而哀怨地唱著：

“十賭有九輸，

“多年的工資，

“一夜間泡湯……”

新的一局，陳坤偉在第三輪的時候停了牌。他手中的牌是【3】【7】【J】【A】，剛好21點。

在21點的游戲規則中，每人第一輪各發兩張牌，【10】、【J】、【Q】、【K】都記作10點，【A】可記作1點或11點，其他牌的點數為牌面數值。

玩家看過自己的兩張牌后可以選擇繼續要牌，在低于21點時，誰的點數更高誰就贏；高于21點則會爆牌，直接判輸。

而21點，則是這個分界點；達成21點后，對方要么低于這個數，要么爆牌，最好的情況也只能是平局——

陸析苦心營造的不敗神話即將破滅！

陳坤偉不信有人會永遠贏下去，也不信自己會一直輸，他是個唯物主義者，偏不信那些佛祖上帝、神神叨叨的玩意兒。

“補牌?！标懳稣f。

他又從牌堆中抽了一張牌，手牌至此已有五張，必須每張都不大于4點，否則就會爆牌。

陳坤偉看著陸析冷靜的神情，忽然想起一條早已被他丟在記憶的旮旯角的特殊規則——

第一輪發牌后再抽三張牌，若五張牌點數之和不超過21點，即被稱為五小龍，勝過21點！

怎么會有人敢賭這么大？可眼前這人就是賭得這么大！

陸析翻開所有手牌，【2】【2】【3】【3】【4】，14點，遠低于21點，卻勝過陳坤偉手中的21點！

“我贏了。”他說，從面前的牌堆中挑出八張牌，在賭桌中央一字排開，“這一局你第一次出千。

“在賭局開始前，你換了一幅新牌，其中有十二張做了特殊標記，分成三套，每套四張。

“你只要抽齊任意一套，就能達成21點。如果中途有牌不巧被我抽走了，也沒有關系，因為你在袖中藏了牌，隨時可以替換?！?

背景音樂剛好唱到末尾：

“無怨無悔賭一場，

“莫名其妙輸精光……”

桌子上的白條已經撕完了，陳坤偉撩起臉上的白條，面部的肌肉有一瞬間的扭曲：“在我的地盤上這么放肆，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殺了你？”

“齊筱簫說你是個好人。”陸析垂下眼簾，淡淡道，“三十五歲才第一次殺人，哪怕走投無路，也沒有殺死一個無辜者；為了躲避治安局的追捕來到F區，經營賭場則是因為受到前任老板的賞識。

“我不覺得這樣一個人會為了賭桌上的輸贏殺人，也不覺得你會因為出千被揭穿而惱羞成怒?！?

陳坤偉聞言，“嗬嗬”地笑了：“那丫頭，什么事兒都往外頭賣，真不拿我當外人，等她回來我教訓她。”

他直視陸析：“小子，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這年頭你見過誰家好人敢辦賭場?。孔鼍郑绿?，害得人家破人亡，甭管什么腌臜事兒，只要有利可圖，我都干過！”

“所以你不會殺我?！标懳鲇忠淮闻跗鹆似桨?，從畫面中看到齊筱簫拉著林頓，像兩頭野獸似的在亂石雜草間穿行，霓虹燈光漸次遠去，草葉在冷白的月光下晃動著幽影。

“殺死我不會給你帶來利益，但留下我，可以?！?

陳坤偉將橫在賭桌上的紙牌撥到一邊，似笑非笑地看他：“說說看，你能帶給我什么利益？”

陸析掀起眼皮，一字一頓道：“開啟一場變革的鑰匙，或者說，一個在變革中掌握機遇的資格?！?

中年人和青年隔著賭桌對視，前者的眼睛不再年輕，在昏黃的光線下呈現臟玻璃似的灰黑；后者的眼睛清透得好像盛裝不下任何情緒，底色是一種詭異如妖的淺紫。

“變革？老子他媽最恨的就是變革！”陳坤偉忽然一拍桌子，幾張散落在外的紙牌被震了起來，“成天有事沒事就他媽的變，撈錢的撈錢，喊口號的喊口號，革死一片片的人，等過個幾十年又來一次！”

陸析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好像和陳坤偉分屬于兩個空間，無法聽到聲音，感受到動靜。

他注視著男人，平靜地說：“但這場變革注定會發生，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陳老板，你是從‘那個年代’一路走過來的，應該知道在變革中抓不住機遇的人的下場。輕則從云端跌落，重則墜入深淵，粉身碎骨?！?

“那我要是現在殺了你呢？”陳坤偉從桌下抽出“黑鷹”手槍，指著陸析的頭。槍口離頭顱只有四十公分不到，子彈命中后足以將人頭打個稀巴爛。

陸析的神情依舊平靜。

他閉了一會兒眼，用先知宣讀神諭的語氣緩緩陳述：“我死之后，齊筱簫會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中午十二時死去，聯邦政府會在十一月二十一日零點前清洗整個F區，控制住所有不安定因素。

“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可以派人去F區邊界看一眼，想必軍隊此刻已經完成了對F區的封鎖，做好迎接這場變革的準備了?！?

陳坤偉維持著右手舉槍的姿勢，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放到桌上，用左手觸亮屏幕，劃動了幾下。

他顯然通過某種方式確定了陸析所言非虛，再抬頭時神情肅然而認真：“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最好現在記住，我把小小當親閨女來養，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弄死你?！?

“我在最開始就介紹過，我叫‘陸析’，陸地的陸，分析的析。”陸析的聲音沒有起伏，“你可以將一切理解為一場災難，我、齊筱簫，還有一名叫做‘林頓’的大學生，被陰差陽錯地選中了。

“接下來，我們必須在七天之內完成一件事，如果失敗了，我們三個人都會死。而我作為三人的核心，一旦死去，其他兩人注定會失敗。

“現在我因為某些不可抗力因素，無法告訴你太多；但等到明天中午十二點，你將知道全部。而最遲明晚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將知道全部?！?

沉默在房間內蔓延，背景音樂停了，樓下的骰子聲和口哨聲隔著層層疊疊的障礙在耳邊冒芽。

良久，陳坤偉收起了槍，粗糙的手指一下下敲著桌子：“你通過小小找到我，一定是覺得我對你們有用。你需要我為你們做什么？”

陸析將平板遞到陳坤偉面前，畫著紅圈的地圖在空中投影出來，旁邊標注的紅字清晰可見。B區范圍內的紅圈上寫了編號，基本上分布在各大高校之中。

陳坤偉掃視一遍，看明白了什么，微微瞇起了眼。

陸析說：“我需要你借我一些人手?！?

……

聯邦時間二十三時五十七分十一秒。

【任務時間：6天12小時02分49秒】

【保護時間：12時02分49秒】

【當前存活玩家人數：41817】

沒有星星的夜空漆黑如墨，高懸的月亮潑灑寒光，陳坤偉和陸析并排站在賭場的天臺上，俯瞰縱橫交錯的街巷。

“對了，我還是很好奇，你是怎么賭贏我那么多局的？”陳坤偉抓了把頭皮，脖子上的金鏈子在月光下黯淡得像鐵。

夜風將白大褂吹得像旗幟般獵獵飄蕩，陸析沒有回頭，只靜靜地凝望眼前的虛空。無數條淺藍色的軸線和淡紫色的數據填滿他的視野，無形之物幾乎淹沒他的存在。

“你今天以后可以試著信一下上帝了。”他說，“世界就要天翻地覆了?！?

天臺下方，炸彈已經分發完成，小艾的病毒新植入幾十個設備，本該被時代淘汰的摩托車、電瓶車和自行車開出巷子，男男女女的背影隱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