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時間中午十二點，藍鯨大學。

林頓在寢室中睜開眼，看到視線左上角顯示的一行行文字，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當前存活人數一欄的數字還在不斷減小，每隔那么幾秒變動一下，看來其他隊伍在各自的1號世界內，行動并不十分順利。

保護時間尚未過去，敵對隊伍并未介入1號世界，按理說不應該出現傷亡。

是隊伍內部發生了矛盾，還是太過迫切地推進任務，被暴力機關當場擊斃？

或者……是在發現任務世界就是現實后，絕望自盡？

林頓冷靜地分析著，又一次深刻地認識到，大部分人都是非理性的。將人類的命運交給烏合之眾，無疑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相比之下，陸析雖然給他一種非人的恐怖感，但平心而論，確實要比會被情感左右的人類要靠譜得多。

既然已經決定聽從陸析的安排，全身心投入殺死一千人的任務，就不必再在亂七八糟的事上糾結，首鼠兩端地拖隊伍的后腿了。

林頓將右手憑空出現的手槍塞進褲袋里，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中午十二點零一分。

從睜開眼到判斷完事態，一共花了一分鐘的時間。

他將手機拗成環狀箍在手腕上，爬下床，借著身軀的遮擋將手槍塞進背包。

“下午有課？”正捧著平板電腦研究影印拓片的室友頭也不回地問。

“沒?！绷诸D說，“出去玩?！?

室友“嗯”了一聲，不再多問。剩下兩個室友一個戴著全息頭盔，不知在哪處戰場馳騁；另一個拉下了靜音屏障，不知是在里面放聲高歌，還是和女朋友打電話。

地球聯邦建立后，世界進入飛躍時代，人類舉全球之力發展尖端科技，研究前沿理論，幾乎每年各個學科領域都有重大突破，科研經費投入一度達到GDP總量的20%。

宇宙學等新興學科日新月異地迅速發展，理工類專業在全球高校占比高達80%，且有大量經濟支持和政策傾斜，哪怕是太空電梯的清潔工，都要求從理工科畢業。

在這個背景下還選擇純文科專業的——或者說選了文科還能讀完高中的，基本上父母不是高官，就是富豪，殷厚的家底允許養那么幾個富貴閑人，在全民緊鑼密鼓地投入建設之際，緬懷半個世紀前的人文主義。

可惜林頓的父母不是高官，也不是富豪，他選擇漢語言文學專業，只能說是陰差陽錯。

他說不清是因為自己數競失利、卻有幾個在宇宙學競賽渾水摸魚的家伙拿到了保送名額，心里氣不過；還是因為到了一定年紀，情感上開始反叛父親、親近母親；又或者僅僅是為了和喜歡的女生一個專業……

總之，他作為一個從小受理科類教育的人，在專業選擇上用盡了所有感性思維，持剩余的理性錯誤地出現在了這里。

過去一整年，他每天都在聽天書的低獲得感中打轉，時不時遭到激進者對于“浪費社會資源”的指控和攻訐，唯一欣慰的是期末能夠靠數學成績在專業內取得不錯的名次，但在教授和同學眼中依舊像個透明人一般。

他本以為就要這么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在大學四年中耗光自己的天賦和價值，并成為一個平庸至極的人；卻沒想到，諸神游戲毫無預兆地出現了。

整個世界都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有的判斷準則將被打破，在新的評價體系中，人的價值將被重新定義。

被選中是機遇也是挑戰，他或將執開啟新世界的鑰匙，改寫人類的未來。

林頓背上書包，走進電梯。

這個時間點，上下樓的人不多，電梯里只有林頓一個人。

他抬起右手腕，左手食指在手機的彎折屏幕上敲出了母親的電話號碼。

對面很快接起，母親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林頓，怎么想著打電話過來了？是學校里遇見什么事了嗎？”

“沒?！绷诸D說，“就是想你了，想聽聽你的聲音。”

他想到了抓鬼游戲中紋身男、學生妹和農民工的尸體，想到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是否會在保護時間過去后被另一個更強大的隊伍殺死……

他還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雖然在功利主義原則上是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但注定無法被公序良俗接受……

“媽，我忽然好想你們，好想回家看看?！绷诸D說。他鼻子有些發酸，但到底沒有讓話音產生異樣。

母親笑了：“那等這周末，讓你爸的車去接你，藍水市離藍鯨市又不遠，兩個鐘頭的事兒。”

“還是算了，一來一回太麻煩了?！绷诸D拒絕了，又問，“爸在家嗎？”

“你爸這幾天都泡在他那研究所里，打電話也不接，不知道在忙什么。要我說，他干脆娶了物理得了?！?

林頓下到一樓，臺階上一只肥胖的橘貓懶懶地看了他一眼，翻了個身。

他想了想，說：“你們保重身體。這幾天氣溫變化大，你們盡量不要出門，也別去人多的地方?！?

他們隊伍的任務場地是藍鯨市，那么，會不會存在另一個任務場地是藍水市的隊伍？

那個隊伍不一定像他們隊伍這樣理性克制，只對罪犯下手，說不定會像真正的恐怖分子那樣殺傷平民……

林頓覺得有必要防患于未然，給家里人提個醒。

“我這幾天除了上班，也沒精力去別的地方。教高三累都累死了，你董阿姨又被裁了，現在一個年級就剩我一個語文老師……”母親說，“我先去備課了，你要不要和外婆聊幾句，她也很想你?！?

林頓說：“好。媽，你請一周假吧，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反正那些學生也沒心思學語文。”

他走出寢室樓，抬眼望向天空。

一座流光溢彩的鋼筋水泥城市高懸在空中，形影虛幻得恍若海市蜃樓。分明距離足有萬米之遠，他卻出奇地能看清其中電路般錯綜復雜的街道和彩燈明滅的房屋。

他能夠意識到那和諸神游戲有關，甚至莫名地知道，那是玩家在完成任務后，將要去往的地方。

就好像……那些信息已經鐫刻進了他的腦海，他隨時能根據留白效應加以補充。

“林頓，在學校過得舒服吧，都樂不思蜀了，半個月才打一次電話回來。”電話中，外婆蒼老而慈祥的聲音調侃道，“周末要不要外婆來藍鯨市看你?。俊?

“不用了?！绷诸D說，“外婆，你現在看一下窗外，你們那邊的天空上有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

“沒有啊，這天可真敞亮，好久沒見過這么干凈的天空了……”

看不到么？是因為保護時間沒過，還是因為藍水市沒有被納入諸神游戲的影響下？

林頓希望是后者。

他又寒暄了幾句，讓外婆這幾天盡量別出去玩，才掛了電話，點開短信界面，開始編輯寫給父親的信息。

在決定和陸析合作前，他曾設想過將諸神游戲的事經由父親上報給聯邦高層，然后時時跟蹤陸析發送坐標，讓軍方來一發微型導彈。

不過現在，他的想法改變了。

他打算讓父親幫忙聯絡藍鯨市政府，以便趕在敵對隊伍到來之前和政府達成合作，將傷亡限定在可控范圍之內。

他相信，父親會理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