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五十年代，在飛躍時代的大背景下，全息影像技術隨著物理學、計算機科學、材料學等多個學科的突破，迅速發展起來，并在民用領域得到了大范圍的推廣。

六十年代讀大學的這一批人大多體驗過全息游戲，中產以上家庭的智能家居系統基本會配備全息投影。

但在陸析的認知里，這位六翼天使的全息影像無疑是獨特且詭異的。

不符合心理學和大眾美學，容易激起恐怖谷效應和不安全感，像是審美異常者別出心裁的定制產品，但五官比例和形體構造無疑是普世的，負面觀感更多來源于低劣的材質。

它太粗制濫造了，像是用回收站的廢鐵拼接而成，和這座干凈明亮的實驗室格格不入，更應該出現在戰地的廢墟上，從硝煙和炮火中走來，翕張翅膀時甩下火星和血……

陸析的眼前壓過一片混濁的煙霧，廢棄鋼鐵造物被碾成形狀不規則的鐵皮和齒輪，和碎石子一起鋪滿一望無際的荒灘。

熹微的火光在遠近星星點點地閃滅，老鼠一樣的拾荒者披著裹尸袋似的黑袍，彎腰撿拾能夠再利用的零件……

“你說‘歡迎回來’，你認識我嗎？”陸析問全息天使。額角的血管尖銳地刺痛著，像是被灌入了一截棱角猙獰的鉛。

“在線性時間上，這是我和您的第一次見面。”全息天使說，“小艾竭誠為您服務。”

“在你的數據庫中，我的身份是什么？”

“HFA藍鯨市分部臨時組長陸析。在一個小時前，您獲得了控制我的權限。”

一份附有照片的文件被調了出來，文字部分填著的是屬于那個死去的【陸析】的身份信息，2052年11月18日出生，藍鯨市C區人，無父無母。

彩色照片上，映著的卻是現在的陸析的臉，是他在鏡中看到的那張屬于他自己的臉。

今天是2068年11月18日，【陸析】的二十七歲生日，他第一次睜開眼，在處心積慮的安排下取代了【陸析】。

這是被默許的，在他取代【陸析】的同一時間，他獲得了對實驗室智能系統的控制權。

陸析不知道那個名為HFA的組織的目的，已知【信息量】極低的情況下，他無法進行【判斷】和【預知】。

他目前只知道自己在手術室中醒來，取代前任【陸析】，進入總控室等一系列行為很可能都在HFA的計劃之中。被諸神游戲選中不知是否也是計劃的一環。

監控畫面里，整座實驗室除了他和前任【陸析】的尸體外空無一人，好像一個海難后意外登上的孤島，【陸析】作為最后一個人類死去了，而他作為一個新生的怪物險惡地出現。

實驗區和倉儲區被收拾得整整齊齊，桌面锃亮無物，試劑瓶、實驗器皿被收進柜子，各種檢驗和測量儀器也都關閉了。

雖然隨時能夠再打開，但光是【關閉】這一行為就暗示了許多種可能性。

研究員們離開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留下實驗室和陸析，還有一個叫做“小艾”的人工智能。

陸析說：“小艾，我要看最近的實驗數據和你能調出來的所有人員資料。”

屏幕滾動了一會兒【搜索中】的動畫，很快現出“無匹配項”的空白。

“小艾沒有找到您需要的信息，不過小艾可以為您侵入城市信息數據系統、規劃通勤路線、計算行為風險……”

人工智能羅列了一大堆它能做到的事，好像生怕陸析覺得它無用。違反《信息數據安全保障法》的行為被光明正大地說出，恰恰符合陸析的需要。

陸析意識到，HFA不屬于聯邦政府，性質大概率非法，且科技水平不低，有能力給政府制造麻煩。

自己進入諸神游戲恐怕也在HFA的預料之中，HFA甚至可能知道他的任務的大概，因此給他留下若干資源，幫助他更好地完成他的計劃。

如果是一個正常人，在面對疑似掌握自己的所有行為、且將自己納入局中的未知組織，難免會無所適從。

但陸析沒有生出分毫負面情緒。

他發現，他似乎天生對這個名為“HFA”的存在懷有好感，出于一種刻在骨子里的習慣。

雖然他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但他相信它是友善的，至少在諸神游戲1號世界的任務中，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只是……這種認知究竟是他真實的判斷，還是被誘導和賦予的呢？

他沒有關于自己的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里來。一切都有可能是虛假的，包括他自己本身……

陸析問小艾：“你能找到我的身份證和手機嗎？”

“根據研究員守則，不建議攜帶手機和身份證等物品進入實驗室。小艾為您掃描了整座實驗室，沒有發現手機和身份證等物品。”

“你能入侵制導系統嗎？”

“不能，該數據系統的防火墻加密級別為軍用級，小艾無法入侵。”

看來HFA也并非安排好了全部。

陸析回到最初的手術室，將前任【陸析】的尸體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找到他殺的痕跡。

尸體面容平和，嘴角噙笑，仿佛在睡夢中死去；身上連突然摔倒的烏青都沒有，好像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坐在墻角等待生命的終結。

陸析背起尸體，走進倉儲區，打開一個空置的冷藏柜，將尸體塞了進去，從外面鎖死柜門。

他開始清點其他倉儲柜中的材料，發現不僅硝酸鉀和氯酸鉀的儲量格外充足，還有一批不該出現在實驗室里的物品——遙控起爆器。

資源比預估的要寬裕，甚至不需要另外購置白糖、花生甘油和面粉，在實驗室里就能夠自行制備。

但陸析決定先使用齊筱簫和林頓帶來的材料，等用完后再取用實驗室內的資源。

根據參與效應，參與者在某件事中的貢獻和投入越多，將越容易產生情感連接，也就越來越難以抽身。

“小艾，規劃一條到E區中心地鐵站的路線，要求盡可能避開監控。”陸析回到控制室，面對屏幕說。

E區靠近治安極差的F區——也就是齊筱簫的住地，監控覆蓋率較低，但又不至于像F區那樣混亂無序，城市基礎設施大致完備，是很好的集合地點。

且由于區內的化工廠和某些高校達成了技術上的合作，平日里交流也很頻繁，大學城所在的B區更是有一班通往E區的地鐵，林頓趕來不算麻煩。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個時代電子支付和人臉識別完全普及，沒有手機和身份證的陸析寸步難行。

“正在為您規劃去往E區中心地鐵站的路線。”

和陸析腦海中的地圖別無二致的城市地圖在屏幕上現出全貌，藍色線條標出其中一條線路，和陸析心中的規劃完全吻合。

電子女音繼續說：“小艾已入侵并覆蓋該路線上所有監控，預計持續時間2小時，在此期間，您的影像無法被攝像頭捕捉。”

陸析看了眼時間，中午十二時三十一分。他將手槍塞進白大褂的口袋，說：“我出去一趟，最遲兩個小時后回來。”

……

【任務時間：6天23小時28分39秒】

【保護時間：23小時28分39秒】

【當前存活玩家人數：4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