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半山腰走進一間竹屋后,老和尚面對一大堆瓶子皺起眉來,顯然他忘了什么東西。
“高僧?”女子將她相公扶過去坐下,擔憂地問。再看她相公,一臉的憔悴慘白,像剛從棺材里爬出來一樣,這氣色比起歸海可就差遠了。
“好像,只剩,一個人的解藥了……”老和尚像犯了錯的小孩一樣。剛才還自信滿滿地說救兩人不在話下,現在又讓這兩人商量著誰犧牲一下,你讓人家情何以堪?
“你說什么!”女子大叫,隨后又刁鉆道:“有道是砌墻的磚頭——后來居上。這解藥,我們不客氣了。”女子擔心他們人多手雜,所以先下手奪過藥瓶。陸夷跑上前右手抓住那女子拿藥的手,左手便搶藥,女子則用另一手握住陸夷左手。此時兩人都是恨由心生,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比對方多長一只手。兩人越搶越起勁,最后打了起來,尖叫聲此起彼伏。“告訴你,老娘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母夜叉!”說罷一巴掌扇在陸夷臉上。陸夷捧著半邊紅臉,咬牙切齒地還了一巴掌。
老和尚和戎爍的勸架毫無作用。
看著她們互相廝打,場面兇險,女子的相公推了推坐在一邊的歸海,有氣無力道:“兄臺,我從沒見娘子這么兇過。”
“我也不知道她這么剽悍。”歸海恐懼地看著陸夷。
戎爍看著這幅場景:兩個女人在打架,四個男人在看戲。他想改變局勢,又擔心沖進去勸架可能會被她們誤傷而終身殘疾,故最終決定還是去看看老和尚的瓶瓶罐罐。
“我相公都這副樣子了,你還不把解藥給我。我看你相公好得很,根本沒事!”那女子扯破喉嚨大喊。
“他不是我相公!他只是功夫好才看不出來的!”
“不是相公你爭個什么勁兒!”
“砰!”女子剛說完,手中瓶子滑落在地,一些透明液體破罐而出。
“哎呀呀!我的藥!”老和尚連忙跑過去蹲下身撿起破瓶子,但一切都無可挽回了,破瓶子里一點解藥不剩。
“相公!”那女子撲過去在他懷里痛哭流涕。
“娘子,我們走吧。”他無力地說道。然后又轉頭對歸海說:“兄臺,告辭了。”就跟他娘子踉踉蹌蹌離去了。
歸海背靠竹墻滑了下去,坐在地上。戎爍蹲下身搖著他雙臂,緊張道:“你可不能死啊!”
歸海伸手,示意讓他消停一會兒,輕聲說:“我怕是大限已到……”
陸夷跪坐在旁邊,哽咽著說了句“對不起”。
歸海笑了笑,笑容看起來還是那么溫暖。他柔和地說:“不怪你,你可千萬別哭啊,最怕女孩子哭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陸夷就哭了出來。
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陸夷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想伸手抱抱歸海,她摟住歸海的脖子,下巴墊在他肩上。淚水似斷線珍珠,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戎爍躺在地上,想到忽然間痛失兩名摯友,目光呆滯。
老和尚只會站在一邊,念“罪過啊罪過”。
就在歸海合上雙眼的時候,她的身體就像散了架,徹底崩潰;她的身體就像被千萬支箭穿過,渾身都在痛;她胸中仿佛撐滿一塊巨石,壓得她的心臟很難再跳動。
正哭泣,陸夷感到背后有一只手,心中一個念頭閃過!她松開歸海,發現他正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陸夷先是一驚,然后是臉紅,再是斗膽伸出一指顫抖著送到歸海鼻前。歸海抓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沒死呢。”陸夷本能地把手縮了回來。
戎爍一聽到歸海的聲音,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瞪著他。原來,就在陸夷與那女子相持不下時,戎爍在上百瓶藥中找到了疑似解藥的兩瓶,當時也顧不得那么多,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給兩人服下。那時老和尚的焦點全在兩個女人爭奪的那瓶藥上,便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后來歸海仍是覺得渾身乏力,想是戎爍找錯藥了。其實是解藥服得偏晚,暫時陷入昏死狀態也合乎情理。
陸夷起身,憤懣地盯著老和尚,以為他是吝嗇的見死不救的人。歸海攔住她說:“前輩年事已高,不可計較。”然后對老和尚一臉的歉意只以一句“沒關系”了卻了。
老和尚剛剛見到歸海就有把畢生絕學“浩龍”授予他的想法,但念還不清楚此人品性是好是壞,并不啟齒。現在老和尚知道他是天殘宮的人,年少有為,胸懷寬闊,就放心地收他為徒了。老和尚屈腿盤坐在蒲團上,把歸海的手緊緊抓住,運功將內力推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舒暢貫徹歸海全身,讓他覺得筋脈盡通。半晌,是傳授真功夫的時候了。歸海感到一股強大渾厚的內力向自己襲來,一時間難以接受,漸漸冒出汗來。又過半炷香的時間,老和尚戛然收掌,道了聲“去吧”,便圓寂了。
“晚輩多謝高僧傳授!”歸海跪在老和尚面前磕了三個頭。
一陣簫聲悲凄而起,從四方六合傳來,越來越近,像是一首悼亡之曲。簫聲停止,出現在門口的是一位老婦,皮膚黝黑,頭發花白,身姿挺拔,老當益壯。她見老和尚死了,大笑三聲,進門道:“死得好!臭老頭子!”
戎爍問:“前輩是?”
“閉嘴!”老婦頓了頓,“我從不跟男人講話。”
陸夷聽了,問:“請問前輩是何方神圣?”
老婦瞥了陸夷一眼,說:“老身乃花芙蓉是也。”
花芙蓉是峒樂派弟子,與老和尚師出同門,也是夫妻。后此派因死去派主,群龍無首,形同散沙,最終解散。他們夫妻也因為那點紅塵孽緣而各奔東西。老和尚遁入空門,晨鐘暮鼓,常伴青燈古佛黃卷,了卻殘生。初見他那樣子,還以為他無憂無慮,沒想到還有此等陳年往事。老婦怨念積郁,誓要報復天下男人。
這老婦竟然就是陸夷想要求拜的師傅!
陸夷驚喜萬分,噗通一聲跪下來抱拳說:“請前輩收我為徒!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語氣虔誠,但這可打動不了花芙蓉。
“就憑你?”花芙蓉微微俯身,抬起陸夷下巴看了看,冷冷的哼了聲,說,“還不夠。”
戎爍上前說:“這位陸夷姑娘來自冰魄世家,身懷絕技,輕功鳳舞九天在武林中恐怕無人能及;其神舞劍法一旦練成,必將叱咤風云。此女前途無量,然尚無高人指點,求學路上頗多艱難,還望前輩……”
“無需多講!”花芙蓉轉身離去。
“慢著!”戎爍追上去說,“我聽說江湖俠客都是救人于水火不喜自夸,浩浩深恩不求回報,忠肝義膽,古道熱腸,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斬妖除魔,不遺余力……”
花芙蓉一個巴掌把戎爍打翻在地,嗖的一聲就不見了。
陸夷扶起戎爍,嫌棄道:“你亂七八糟地說什么呀。”
“我好心好意替你求師,你竟然還嫌棄我!”戎爍帶著一副哭腔靠在陸夷肩上。
“她都說了不跟男人講話,你講得越多,她反而越氣。我看你呀,就是在幫倒忙。”陸夷看了看戎爍紅腫的臉,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盒子說,“這是消腫化瘀的靈藥,拿去擦點。”
“我不,你給我擦。”這戎爍撒起嬌來。
陸夷念在他剛才為自己求情挨打的份上,便答應了這個要求。
歸海聽見了,很想上前阻止,但礙于面子而遲遲沒有行動。看著兩個人舉動親密,心里不是滋味。
擦了藥之后,戎爍果然感覺不疼了,又活蹦亂跳起來,問:“這里怎么辦?”
歸海想了想,說:“待我回去后派人過來好好安葬前輩。”
說罷,三人便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