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老奶奶才緩緩開口。

“聽說過傀術嗎？”

三魂七魄如是人，七魄散盡如是鬼，殘魂附形如是傀。

而傀術正是能將那失了七魄的殘魂留在手中，塑成傀儡。

那殘魂讓傀儡卡在陰陽兩界的縫隙之間，聽令而動，令止則休。

老奶奶的眼里亮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自豪。

但很快又半垂著眸，喃喃道，“人死又怎么可能復生呢。”

“這聽上去，和那向醫生所說的留魂，有點像啊。”

沈確的話讓老奶奶眉頭一緊，“你說誰？”

“向醫生。村里都說他會留魂，現在看來或許他真會。”

說著，沈確往觀察室看了一眼。

留魂，或許只是向醫生給村民的“交代”。

制傀才是他真正的手段。

傀儡做來干嘛？

人生不過乎名利錢財。

是為得個神醫的名頭？

還是為用“留魂”斂財？

那傀儡攻擊人又是為何？

思索間，沈確忽然看到老奶奶臉色一陣陣變化著。

仿佛陷入了一陣自我斗爭一般，糾結、掙扎。

感受到了視線，老奶奶抬頭看向沈確。

“害，醫生怎么會那邪道玩意。我也只是小時候聽游方道士胡說，聽來了些皮毛，你也別當真。”

老奶奶繼續補充道，“剛哼的歌也不過是老輩子流傳下來驅邪避祟的曲兒，哄小孩睡覺的，誰承想還真管用了。”

老奶奶的眼睛忽然亮起善意的光，表情都柔和了幾分。

“唉，我可以教你，遇上點邪乎事你還能用上。”

沈確沒有搭腔，只是靜靜地看著老奶奶。

見人不應，老奶奶尷尬地笑了兩聲，不止地揪著衣角，便不再作聲。

“為什么？”

沈確不理解。

“教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她皺著眉，試圖理解這份來自陌生人的陌生好意。

老奶奶沒有馬上接話，只是一臉關切地看著病床上的沈瑤。

“沈瑤是個好孩子，是我最好的朋友。”

說著，老奶奶回頭看向沈確，“你是她的姐姐，你自然也是好孩子。”

沈確心中泛起一陣異樣，讓她渾身不得勁。

她試圖讀懂話語中的另一層含義，卻只在老奶奶眼中看到真誠和喜愛。

胸口一陣煩悶，沈確轉頭看向妹妹，試圖轉移注意力。

卻意外地看到病床上的沈瑤，睫毛微微顫抖著。

她醒了。

“瑤瑤！你看看我，認得出我嗎？”

沈確撲了過去，急切地捧著她的臉，欣喜快要溢出眼眶。

但又一次，沈確沒有等到期待中的一句“姐姐”。

只見沈瑤看清眼前人后，發瘋似的推開沈確，把趁手能抓到的東西一股腦地扔了過去。

枕頭、被子、吊瓶架，連番砸在沈確身上。

沈瑤趁機連滾帶爬地逃開。

定睛看到老奶奶，跑過去躲在她身后，瑟瑟發抖著。

“救我！救我！他們要殺了我！”

妹妹痛苦害怕的模樣，讓沈確心里一揪，淚水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是姐姐啊，我是姐姐。你別怕。”

“啊！！！”

聽到沈確的聲音，沈瑤再度崩潰，甩開老奶奶，跑到角落縮了起來。

沈瑤抱著頭顫抖著，嘴里不止地念叨，“不要……不要……”

老奶奶顫巍巍走過去，蹲下將沈瑤抱在懷里，并示意沈確不要再有動作。

“她肯定也和周大叔是一伙的，肯定是……你帶我走吧，救救我！”

沈瑤躲在老奶奶懷里，在衣袖縫隙中偷瞄著沈確，臉上寫滿了恐懼。

沈瑤的手緊緊捏著衣角，也緊緊捏住了沈確的心臟，讓她一時無法呼吸。

老奶奶答應著沈瑤，環住她輕輕起了身，向門口走去。

路過沈確身邊時，老奶奶輕聲耳語了一句，“你知道在哪里找我。”

沈確咬緊牙關，沒有動作。

她明白，不論現在自己做什么，都只會讓妹妹進一步陷入崩潰。

她只能站在原地，看著二人離開。

安心又不安，高興又害怕，各種情緒攪得沈確肚子里一陣抽搐。

直到門軸聲響，外面的冷風吹進屋內，才恢復了一絲清醒。

沈確深吸一口氣緩著神。

忽然意識到什么不對勁，趕忙沖了出去。

衛生所外，雪已經徹底停了，只是偶爾陣陣小風刮起地上的雪霜。

不遠處，兩個瘦弱的身影在雪地里互相攙扶著，向山頂的方向走去。

被白雪覆蓋的山頭，本應平坦無物，如今卻有建筑一角赫然顯現。

是殯儀館。

又出現了？

.

沈確沉重地走在土路上。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那亂成一團的思緒上。

【周大叔……他們要殺了我……】

妹妹那帶著顫抖的哭聲還縈繞在沈確耳邊。

還有妹妹身上的傷痕，在腦海中觸目驚心著。

沈確翻找著記憶。

昏暗的土屋，帶著一句“那女的跑了”奪門而入的青年，聽罷直接沖出門的村委老周。

妹妹嘴里的他們，就有了數。

身上是洗得發白的藍色布衫，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村委老周任誰看去都只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

但人不可貌相。

這道理沈確可太清楚了。

沈確攥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加快了腳步往村子走去。

可越接近村子，她心中的不安就越發濃烈。

青天白日的永壽村，毫無人氣。

沒有雞鳴狗叫，沒有村民談笑，還比不上昨晚熱鬧。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整個村子，仿佛從未有人在這里生活過。

“妹兒你也出來咯？”

疑惑間，跛腳叔他們忽然出現在身后。

而后沈確再定睛看去，原本空曠無人的土屋院子，人們都各自忙碌著。

這些人仿佛是跟著跛腳叔他們一起憑空出現的。

可剛才明明沒人……

“怎么，你妹終于死了？那咱也甭找什么線索了，完事兒了呀？”精神小伙嘚瑟地看著沈確，臉色比昨晚還要差上幾分，身體也搖搖欲墜的。

沈確打量了一番小伙，“你看著也沒剩幾口氣，別浪費在我身上了。”

小伙正想狂怒，忽然一陣眩暈襲來，被迫閉上了嘴。

“村民這邊沒什么新收獲，正準備去村委那里問問”謝知節巴巴地匯報進度，直勾勾地盯著沈確，“一起去嗎？”

確實，死無葬身之地這詞也是昨晚老周提到的。

正好。

.

山中村的屋子在山腰錯落著。

為了方便村民們的聚集活動，鄉里統一打造了人民廣場，落在相對平坦的地界，村委辦公室便也在那里。

爬行的山路上，小伙在隊尾巍巍顫顫地走著。

腳腕上不知何時出現的兩個小洞已經開始發黑，黑色正沿著血管一點點蔓延開來。

身子熱一陣冷一陣，豆大的汗珠沿著背脊流下，浸濕衣衫。

被跛腳叔回頭看在眼里，打趣式地調侃道，“年輕娃兒要多切鍛煉哈喲。”

小伙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只覺著視線逐漸模糊，前方的身影不斷地搖晃、變形。

但看到眼前人嘴唇一開一合，小伙又仿佛聽到了什么。

“呦喂，感覺他那個臉色不對頭喲。”

【要不，把他丟在這里吧。】

聽聞，娃娃臉回頭瞅了一眼，“要不休息一會吧？他看起來很累。”

【確實，反正他也受傷了，沒什么用。】

“我……有用……”

小伙半睜著眼，有氣無力著。

“莫死撐到起哦。”

【要不就你去死吧。】

眼中的無助一瞬間被憤怒替換。

這時，路邊的廣播大喇叭忽然在高處傳出聲響，斷斷續續蹦著機械音。

【叮咚！】

【三生酒店溫馨提醒您，距離退房保潔，還有，36小時。】

“不……不……”小伙身體搖晃著。

“沒事的，換口氣，不會耽誤太久的。”娃娃臉走過去，想要扶住小伙。

【你聽到了，沒時間了。祝你死無葬身之地。】

“不……去死……要死你去死！”

小伙突然發了狂，抄起手邊的石頭就要砸向娃娃臉。

無奈腳下無力，揮了個空。

跛腳叔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遂又趕上去，把娃娃臉妹子拉在身后。

就在這時，小伙又一次沖了上來，仿佛失控的野豬，奔向眾人。

躲避中，跛腳叔一個踉蹌，后腦勺重重磕在土路上，身上一抽，便失了知覺。

見狀，小伙順勢跨坐在跛腳叔身上，拿起更大的石頭，對著跛腳叔的腦袋狠狠砸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著聲聲重擊，小伙的狂笑在山間回蕩著。

“我完成任務了！我完成任務了！我可以走了，我不用死了，哈哈哈哈哈！”

小伙的雙眼血紅，不知是他自己緊繃的神經，還是大叔飛濺的血色。

【叮咚！】

大喇叭再次傳來提示音。

【房間內檢測到污染源，即將開啟臨時保潔，即將開啟臨時保潔。】

【十……】

來不及反應，倒數聲已經響起。

忽然覺得一陣眩暈，腳下的大地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沈確努力壓低重心站立，卻發現只是徒勞，便和其他人一同七歪八扭地摔倒在地。

【八……】

一陣轟響，山上滑落大大小小的石頭，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

眾人慌亂地爬起來，卻又被不斷滾落的石塊擊中。

一側是懸崖陡坡，一側是即將崩塌的山體，這狹窄的土路上，似乎無路可逃。

【五……】

一片昏黃里，沈確伏在地上，手腳并用地向高坡爬去。

身上是各種擦傷，本已無暇理會其他人，但還是鬼使神差地吐了一句，“往高跑！”

這一不符合自己作風的行為，引得沈確一陣頭痛。

【三……】

“我不用死了，放我走！可以放我走了！”

小伙狂笑著，石塊不斷從身邊滾落。

終有一塊巨大的落在身上，不再有任何動靜。

【二……】

幾個身影在黃塵里，奮力向著高處跑去。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