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好了。

公爵和教會的權柄斗爭，有了摩·山末這根攪屎棍后，又多了一支強大的力量猥瑣潛伏其中。

“后生可畏啊！”

摩摸著自己花白的頭發，有時候不得不感嘆自己已經老了。

“我今年八十多了。”他神色復雜地看著這座庇護所變得縹緲的命運，嘆了口氣，“再也難以像過往那樣算無遺策、無往不利了。”

他有些頹然地坐回椅子上，抓起那杯飲料喝了口，再度被嗆得罵罵咧咧。

“我見證了機械女神失去蹤跡，我見證了世界從貴族爵位冊封穩定期的動搖到各大公國林立，見證了太多太多。”

“我和那些圣光隱修會的那些老家伙們討論過這類話題的時候，總不免傷感。”

“我們可能在有生之年見證教會的徹底滅亡。”

“卻恐怕沒有辦法看到新的時代徹底奠定局面，不知道那又是一個何等的模樣。”

他吐了口氣，再度叼起了煙，“我想，弗蘭克梅琳達這些中生代同樣只會是個過渡，你們這些新生代才會是搭乘時代契機向命運浪潮沖鋒的人。”

“羅夏，他們都在勸我找一個繼承者，我很憤怒，我說我還沒老到需要把想做的事情寄希望于別人，我說我可以完滿地做好一切。”

“而且我一輩子做的事情都在肆意妄為，我想不通我有什么遺志需要人繼承。”

“但你的出現太讓我驚奇了。”

“就好像命運之外的突兀存在……”

摩·山末笑著看向羅夏，“如果你愿意學點什么，可以來侯爵府找我，我會教你。但你不需要感激我，因為我需要你幫我做點事，作為等價交換。”

羅夏點了點頭，“您需要我做什么？”

“不知道。”摩攤了攤手，“也許關于老煙桿，也許關于尤金，也許關于山門公爵，甚至可能是教會，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呢。”

羅夏沒有猶豫，相比老煙桿老尤金這些暗搓搓的算計，摩·山末這種明擺著說等價交易的，更讓他能接受，“我明天去找您？”

“都可以，這段時間我都會在侯爵府。”摩嘿嘿一笑，“直到帆船公國發兵攻打過來之前都在。”

“啊？”羅夏眨了眨眼。

“噓~”摩豎起手指頭到唇邊，一副老頑童的樣子，“注意保密。”

“明天你來找我的話……”

“噢，想到了，你身上那個不死戀人詛咒，我得先幫你好好看看。”

正說著，一片漆黑降臨。

就好像有人突然關掉了房間里的燈光。

不。

這比陰暗的房間更黑，黑得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義，死寂快速在心房里彌漫著，像一只肥碩的毛毛蟲鉆入褲腿里沿著皮膚爬上來，一種對‘虛無’的恐慌瞬間在心靈之中迸發開來。

“嘎嘎嘎，這感覺不好吧。”

陰暗之中，摩的笑聲顯得格外的刺耳。

羅夏隱約感受到了對方的存在——他就坐在餐桌的對面。

可這樣的認知并不能帶來任何助益，他感覺自己好似徹底缺失了對空間的認知，目光所過之處什么都看不見，甚至對自己的存在都難以確認。

“向上看。”摩提示著。

于是羅夏仰頭看去，終于在虛無之中找到了落腳點。

上方依然一片晦暗，但隱約已經能看到比周圍亮了些，更偏向于黑灰色，那里好像是深淵的上空，布滿了血紅色的紋路，只是看得不是很真切。

這些紋路……

羅夏熟悉啊！

這特么不就是自己心靈之中白色長河里的那些紋路嗎？

通過這個視野看上去簡直是糊得快不成樣了。

“很神奇吧？”陰暗之中，摩吸煙的聲音都變得清晰起來，甚至有點類似于‘環境韻律’的那種感覺，他的情緒傳遞都變得真實可琢磨。

摩是得意的，夾著煙的手指向上空的血紅色紋路，“好好看看吧，也許你一輩子只有這個機會如此直觀地看到自己的痕跡。”

“我的痕跡？”羅夏有些好奇地仰頭張望著，確認這就是天天看的紋路。

“是的，痕跡。”

摩的聲音變得激動起來，甚至有些驕傲的樣子，“這個世間有這樣的學派那樣的學派，各有各的講究，各有各的路子，要我說，那些都沒用！”

“這世間的一切學問，我們自己心靈之中本來就具足的！”

“它就在那里，等著你通過實踐把它彰顯出來，看，看看那些灰黑色的模糊地帶，是不是稍稍能看到一些痕跡？”

是的。

摩視野中的深淵天空比羅夏的白色長河來說顯得格外的模糊，卻也在模糊之中，能隱約窺探到紅色痕跡之外之前從未顯現過的其他模糊痕跡。

摩手中的煙頭末端亮著橘紅色的光芒，清晰地為羅夏指著某個角落，“誒，那個地方的紋路就是治愈術法，我能從你的心靈中感受到對治愈術法的渴望，它就在那兒呢。”

“它只不過沒有亮起來，不像這些血紅色的紋路亮起來，因為你還沒有真實的實踐，你的自我意志也還沒有真的特別迫切。”

“嘿嘿，你要是真的需要它，它就會為你演化出來。”

“怎么演化呢，通過命運，真實地觸發物質現實世界的一切來推動。”

“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講述的‘靈性大道’，世間一切術法甚至是一切智慧，早就鐫刻在靈性大道之上，你要用你的心去體悟大道，用你的機械之靈去承載靈性大道的痕跡。”

“很多人都在好奇，我怎么就不需要通過教會的路子就能成為高序列的施法者，這就是答案。”

摩自得地講述著，手中的香煙搖晃，橘紅色的光芒泛起一圈光暈，讓人目光忍不住聚焦于上空的某個痕跡之上。

“找到了！”

“我看看啊……”摩喃喃著，聲音開始低不可聞，也不知道在嘀咕著什么，最終緩緩地伸出手來。

在一片晦暗漆黑的無邊無際的感知之中，這只手是如此的明亮，好似再也無法否認它的存在一樣。

這是自我意志！——羅夏有了這樣的明悟。

他驚嘆地看著這只手緩緩地將煙頭扣在指尖，然后朝著上方彈去，橘紅色的光芒劃過一道不是很強的拋物線，輕輕地觸及了那道模糊不清的痕跡。

轟！

仿佛是天動地搖一般，羅夏聽到了自己的心臟在猛烈跳動的聲音。

很快的，另外一個心跳聲也在響動著。

那是老煙桿的心跳聲。

他感受到了煙頭觸及的灼燒感，沿著自己的心一路燒向老煙桿的心，又一路向前沿著無邊無際的黑暗蔓延出一道道橘紅色的扭曲痕跡。

光影亮起，又霎時寂滅。

如此短短地一瞬間，卻好像烙印一樣，飛快地將這道痕跡清晰地烙在上空之中，與紅色的痕跡交相輝映。

這些痕跡，或者說紋路，到底是什么？

羅夏暫時只能淺薄地認為它就是術法，它正在飛速地調動著自己心靈之中的所有關聯的記憶、所有關聯的情感、所有關聯的意志……

這些固有的東西并不能很好的連接成線，于是一些似幻似真的記憶情感意志開始在心里頭滋生。

這看起來是如此的詭異，好似小樹苗提前長出了果實，好似人提前經歷了未來。

但這樣的果實是虛假的，這樣的未來并沒有落到物質現實世界中。

于是它看起來如此的突兀，哪怕它貫通了一切。

這樣的貫通是如此的有趣。

羅夏的腦海中一下子就將所有的一切都串聯了起來，老煙桿的解構抽象、教會的‘精靈轉化神使’儀式、‘不死戀人’詛咒、新得到的‘瘋醫師的傷口縫制器’……

緊箍于他大腿上的‘替死娃娃’這臺機械開始瘋狂地運轉起來，他可以聽到老煙桿的那顆心臟跳動的頻率正在一點點地契合自己的頻率。

這是一種轉化！

以自我意志為主導的轉化！

頃刻間！

轉化完成！

是的，羅夏能感受到，瞬間完成了！

因為這種感覺跟轉化成功精靈的感覺一模一樣！

“這就是你搞出來的靈使？”摩的聲音響起，充滿了好奇和期待，“可惜人心隔肚皮，我沒有辦法真的看清楚你的痕跡，不然把這種轉化靈使的術法學來拿出去耍耍，不得把教會那幫人氣死，嘿嘿~”

視野再度明亮起來。

羅夏有些驚嘆地品味著發生的這一切，忍不住問道，“這是怎么做到的？”

“尋找事物發展的規律，順勢而為推了一把，主觀影響它提前演化。這里面的智慧道理太多太多了，那可就要花費好長的時間才能說清楚了。”摩挑了挑眉，“怎么樣，有趣吧？想學嗎？沒見過吧？”

“嗯嗯！”羅夏瘋狂點頭，“有趣！想學！沒……”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誠實地說道，“不過有見識過。”

“？？？”摩頓時瞪大眼睛，“不可能！命運之手可是我的絕學！靈性之道和痕跡學可是我自個琢磨出來的，我還沒教過任何人呢！誰那么牛逼能跟我一樣？”

羅夏咧嘴一笑，“機械女神。”

“誰？”摩一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清楚的樣子。

“當我虔誠禱告的時候，機械女神讓我自己覺悟了《救贖一切災厄機械女神》禱告文的真正念法……”羅夏回憶著，“有時候是一些機械圖紙，有時候是經文蘊含的意義的隱晦傳遞。”

“雖然感覺起來手法不一樣，但效果都是往我腦袋里塞了一些東西。”

其實精靈吉娜當時在自己身體里催生出‘愛上老煙桿’的情感時，貌似也是類似手法。

換句話來說，摩·山末這位大佬，貌似是已經觸及到神靈的領域了啊！

牛逼！

“！！！”摩都驚呆了，猛地坐直了身體，目光灼灼地看著羅夏，“我警告你！你別瞎扯啊！”

羅夏眨了眨眼，“這似乎沒有撒謊的必要。”

“噢~~~~”摩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想到什么一樣，猛地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起來，“好玩，太好玩了！”

“羅夏，你明天一定要來找我，我會好好教你的。”

“哈哈哈，你才是教會的掘墓人啊，跟你比我算啥，比不了比不了，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