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機械制圖……，我一定會給你打零分的。”

弗蘭克看著眼前厚厚的一疊稿紙，像是看到什么臟東西一般滿是抗拒，哪怕一直堅持的儀態讓他能忍住不與這些稿紙拉開距離，臉上還是忍不住皺成了橘子皮。

羅夏在旁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圖紙上的備注，“我在上面標注了數據，要按照數據來才對，畫的話可能不是那么準確。”

弗蘭克撇了眼數字標注，還是很嫌棄，“千萬不能跟任何人說你的機械制圖是我教的，而且我也不想教你這么基礎的東西，你自己在機械師學院找個人教你。”

說著他戴上眼鏡認真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他的目光凝重了一些，翻著翻著又忍不住往前翻了幾頁，有些疑惑地看向羅夏，“我想這里面應該缺失了幾張？”

羅夏笑得有些靦腆，搓著手，“是關于一些比較私密的內容。”

其實就是關于老煙桿的自我意志，以及羅夏自己的自我意志。

這玩意是能給人看的嗎？

萬一弗蘭克針對這個做出點什么機械或者術法來呢？

弗蘭克并沒有因為羅夏如此明顯的提防他而生氣，反倒是贊嘆著，“你很不錯，就應該這樣，我年輕的時候要是有你這樣的智慧該有多好。”

“不過你這可增加了我看圖紙的難度啊。”

他感慨著，繼續翻閱著圖紙，不時拿出鋼筆汲了些紅墨水在圖紙上修修改改。

“我必須誠實地告訴你，你的機械圖紙有部分我是看不懂的，它看起來像是某種儀式的機械韻律，而且是很正統古板的那種教會儀式。”

弗蘭克說著，想了想，忽然目光一凝，愕然看向他，“精靈轉化神使儀式？”

畢竟羅夏加入教會的時間也就這么一段時間，而且每一步都有跡可查，如今地區教會還在內部審查之中，關于羅夏的卷宗必然是要給他這個史官過目的。

羅夏應該就只會這個教會儀式。

除非老尤金耐不住寂寞偷偷教了羅夏其他的，不過老尤金應該已經沒那個精力了才對。

他不待羅夏回答，又快速翻動著圖紙，最終盯著幾張看起來有點復雜的結構，手指頭在半空中快速比劃著什么，最終抽了一口涼氣，“《皈依圣光書》的機械韻律？”

羅夏乖巧地點了點頭，“這樣的機械表述，應該是對的吧？”

弗蘭克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羅夏，眼神中竟開始有些嫉妒了，贊嘆著搖了搖頭，“真應該讓梅琳達看看這個，她要是知道她祖父引以為傲的‘嵌入神靈誕辰大型禱告儀式的精靈轉化神使儀式改良方案’被人再度單獨剝離出來，還能以如此基礎的結構去表達出來，哈哈，她怕是得瘋了。”

羅夏愣了一下，“轉化儀式是梅琳達修女的祖父發明的？”

“當然不是了。”弗蘭克看著圖紙滿是感嘆，“那是無數代人無數人的智慧，梅琳達祖父的改良方案是將其嵌入誕辰禱告儀式，讓這個儀式從極難變成了簡單。他的方案給教會帶來的精靈神使數量，遠超過去漫長歲月的積攢。”

將精靈轉化神使儀式的內容加入到替死娃娃的機械中去……

弗蘭克顯然是品出了點什么，只是滿含深意地看了眼羅夏，并沒有點破這里面的內容，只是提筆修改了其中機械結構的不合理和冗余設計，繼續往下看。

“等等，這又是什么？”

他抽出其中一張折疊了三次的超長圖紙，看著正面背面畫滿的機械結構，“這東西我好眼熟但又一時間想不起來，它看起來像是某個古董里的機械結構？”

羅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辦公室角落的盥洗室，“就是那套沐浴系統。”

“！！！”弗蘭克有些繃不住了，“你還打算把替死娃娃這種對穩定性極其苛求的蒸汽機械，加上一個洗澡的功能？”

“它其實跟整個機械設計思路沒有太大關系，是用來輔助施展一個療愈身心的術法。”羅夏伸手去翻開其他的幾張機械圖紙，“您看，我就是照著‘精靈轉化神使儀式’那種嵌套到神靈誕辰大型禱告儀式的手法，將這個嵌套到上面去的。”

“而且為了不影響原來的穩定性，我還按照您講述的替死娃娃的思路，給它和本來的替死娃娃之間加裝了一個替死娃娃作為保險。”

“還有它是可拆卸的裝置，平時是不連接在一起參與力量的傳導，它應該不會影響替死娃娃的穩定性吧？”

弗蘭克挑了挑眉，仔細地翻看著這個洗澡的機械結構和替死娃娃之間的連接部分，還真讓他找到了一個很另類的替死娃娃的裝置。

好家伙，給替死娃娃加裝替死娃娃……

他拿著筆把這部分圈了出來，“不用搞這么復雜，等會兒我幫你設計一個更簡單的連接結構。當然，你也可以等到下節課我教你‘49種常用機械組件嵌套方式’的時候，自己再重新優化看看。”

弗蘭克繼續往下看，翻著稿紙，在某一刻突然目光一凝。

他從里面把其中幾張抽出來，放到羅夏面前，“鑒于你的無知以及讓人忍不住贊嘆的天賦，我必須鄭重提醒你，這部分的機械設計內容，你要是讓教會圣地的人看到，第一時間就會把你投入到焚化爐燒死！”

羅夏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圖紙。

這部分依然是一個嵌套入替死娃娃的額外組件。

它的設計思路，其實是梅琳達修女教導的‘虔誠之道’的一種延伸。

至于它的作用嘛，就是……

“這……”羅夏有些疑惑。

“老煙桿的招牌能力‘物體解構抽象形變術’，我雖然看不懂具體的運作，因為缺失了一部分在你沒給我的那些圖紙里。”弗蘭克放下手稿，雙手交叉地轉過來看著羅夏，“我們圣光隱修會關注這個年輕人很久了，對她的術法很了解，甚至做過一次推演，安排人悄悄去給她一些指引，讓她少走點彎路。”

“我對這里面蘊含的術法的機械韻律很熟悉。”

弗蘭克看著這些圖紙，“我想我很清楚你的思路，基于我之前講述的‘力量的傳遞’的基礎上，借助這部分機械，直接調動老煙桿的意志本源，讓你可以直接施展出她的術法能力來。”

羅夏點了點頭，“當時設計的時候是這樣思考的。”

“你很有想法，也很有天賦。”弗蘭克驚嘆地看了眼這些圖紙，“雖然你的設計還有些缺陷，但不能否認它確實已經可以運轉，讓你借助這個機械施展出老煙桿的術法。”

“但是……”

“這犯了教會的忌諱。”

“？？？”

弗蘭克先是警告接下來的內容不許傳播出去，這才開始講述這個獨特的忌諱，“在大陸的最北部有一個庇護所，那是人類活動的最遠地界，但其實更北方還有一大片未探索的凍土之地。”

“那里有著連綿成片的上個紀元留下來的舊時代城市廢墟，里面有一些極其強大的怪物。”

“當年機械女神率領教會和七大邪神的教會發起圣戰的時候，其實這些怪物蠢蠢欲動地想要南下，我們不知道這段歷史發生了什么，所有的史料都因為黑龍帝國當年那場攻入教會圣地的動亂燒毀了。”

“我們只能得知，機械女神將那些怪物冊封為‘藥靈’，借助冊封的力量將其徹底封印在那個地界。”

“但其實‘藥靈’們是不甘的，祂們想要的是神位，而不是靈位。”

“再后來，藥靈之中有一個強大的個體突破了冊封詛咒的限制，差點晉升神位。”

“祂所使用的辦法，就是引誘人類去往極北凍土，囚禁那些人的靈魂，抽取他們本源的力量去施展術法力量。”

弗蘭克點了點桌上的稿紙，“虔誠之道，或者說信仰之道，亦或者說所有的術法，都是源于天地至理，而非教會獨有。這一點其實是很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知道了也不會拿出來說的事情。”

“而你現在的這種研發方向，其實走的就是當年那個差點成為邪神的藥靈的路子。”

懂了。

羅夏是聽勸的。

他直接將這些稿紙扔到碎紙機里，任其變成粉末。

弗蘭克很滿意羅夏的表現，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遵循自我意志的術法，才是你的術法，否則你會失去自我意志。”

類似的話，梅琳達修女也說過。

顯然這番告誡并不只是針對老煙桿的術法調用，還包括對待精靈的能力調用。

接下來就是弗蘭克針對自己修改圖紙的部分講述。

細節修改只是第一步。

還要以整體系統的層面去改良這個基礎內容，讓它朝著更穩定更高效去改良。

以及對這個蒸汽機械佩戴的形狀進行改良，不同的造型也會影響到機械設計的思路。

到最后羅夏在弗蘭克指導下繪制的最終方案，已經跟他一開始拿過來的圖紙完全不一樣了。

“明天我開始指導你怎么去制作調試。”

弗蘭克看了眼圖紙，點了點頭，“我想它已經能發揮出‘替死娃娃’的功能，以及你打算額外涉及部分的功能了。”

“但這不是結束，對機械的研究，讓其更精密化更小型化，這是一部分，對術法的領悟之后，再來改進機械的結構，這又是另外一部分。”

學無止境。

術法和機械同樣沒有止境。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一切都很平靜，老煙桿沒有弄出什么幺蛾子，摩·山末也好像失蹤了一般連弗蘭克都不知道在哪里，庇護所里的街道慢慢開始恢復了喧鬧，地區教會內部審查進入了最終的掃尾階段。

這段時間里，弗蘭克很少回到辦公室都在外忙碌。

他必須和帆船公國地區教會、荊棘公國地區教會的史官一起協商對賬。有些不好上交給教會圣地知道的信息，大家最好有個統一的口徑，有些一定要讓教會圣地知道的信息，也需要他們一起頂住各自庇護所勢力和地區教會勢力的壓力不能有任何妥協。

羅夏幾乎都將精力投入到替死娃娃的制作之中。

隨著時間緩緩翻了一頁又一頁，終于是將替死娃娃制作出來了。

其內部塞滿的機械結構，甚至比前世看過的機械手表還復雜得多。

替死娃娃整體的樣子已經徹底看不出原來娃娃的模樣，為了更為便攜，被設計成類似老煙桿交互機的那種腿箍造型，但大的多，足足有15厘米那么寬，厚厚的一圈箍在大腿上。

外表純黑色，上面嵌著一個兩個小娃娃手牽手形態的玉質浮雕。

戴上這個機械，外面再穿上褲子，又有牧師袍的遮蓋，得益于替死娃娃獨特的運轉方式，它看起來十分不惹眼。

更不用說羅夏身邊還跟著一尊精靈，在神力的加持下，極少會有人注意到這個蒸汽機械的存在。

這其中當然包括老煙桿。

這天，羅夏正在跟老煙桿討論‘物體解構抽象形變術’某個公式的運用，樓道里傳來了聲響。

他打開門一看，左腿換成了機械義肢的丹尼爾一臉興奮地出現在面前。

“羅夏，我們的禁令被解除了！”

“噢，最重要的是，我們都要升任藍袍牧師啦！”

“快，咱們快去老尤金那里，看看我們接下來會負責哪一部分的職務！”

“哈哈哈哈，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他看起來很歡樂的樣子。

相比天天能去往弗蘭克在機械師學院辦公室的羅夏而言，丹尼爾這段時間是真的被禁足在家里，人都快憋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