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魔都，初春。

一場如絲如縷的細雨，悄然而至，洗去了冬日殘留的寒意，街邊的法國梧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嫩綠的新芽在枝頭綻放。

“格記倒霉個天，早勿落雨晚勿落雨，偏偏勒個辰光落雨”

“勿談了，儂往里面擠擠。”

魔都火車站的出站口外的一處棚子下，一群剛下火車的乘客聚在一起避雨，聲音分外的嘈雜。

頂棚邊緣處，一個背著半新不舊的大包袱，穿著褪色褶皺，領口磨損嚴重的黑色中山裝，腳蹬一雙黑布鞋，黑色長褲的褲腿處還有一處不起眼補丁的青年，被人有意識的朝著棚外擠。

在即將被擠出棚外前，青年扶住圓柱微微側身，趁著使勁擠著自己的那個男人前凸的瞬間，腰部猛地發力，將男人用力給擠了出去，摔了個大馬趴，引得棚里躲雨的人一陣哄笑。

“儂個小癟三，儂敢推我”

男人狼狽地趴在地上，身上沾滿了泥水。他抬起頭，臉上露出憤怒與驚訝交織的表情，雙眼圓睜死死的瞪著李清風。

李清風聳了聳肩，對上男人那一副要吃人的目光一點也不虛，反而是笑吟吟的說道：“這位同志，你這話就不對了，怎么是我推的你呢？我可是一直在你前面的，就算是推，也是你推的我”

聽著李清風嘴里的普通話，男人心里有了底，用力地拍打著地面，泥水四濺，嘴里大聲嚷嚷著：“原來是個外地來的，這里是大魔都，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趕緊給我道歉，要不然我讓你在魔都混不下去”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撐著地面試圖站起身來，身體搖搖晃晃的，仿佛隨時都可能再次摔倒，臉上滿是泥水，顯得異常狼狽和可笑。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紛紛向著這邊投來異樣的目光，有的人捂嘴偷笑，有的人則搖頭嘆息。

更有一雙靈動的眼睛看向李清風，饒有興趣的等待著他的回答。

李清風站在原地，眼神平靜的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讓我混不下去？我有組織的介紹信，來之前經過了組織的批準，我想知道你怎么讓我混不下去的？”

“怎么？組織的介紹信在魔都不管用？先輩將紅旗插在魔都才多少年啊，難道這么快就變了顏色？”

此時剛剛恢復正常沒多長時間，那么多年造成的深遠影響并未立即消失，從上到下依舊有些敏感。

大帽子往下一扣，剛剛還一副要吃人的男人，臉色頓時就是一變。

不敢在此過多停留，留下一句：“聽不懂儂講啥”后，不顧天上的還在下的細雨，急匆匆的頂著風雨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李清風看著那個男人急匆匆地冒雨離去，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笑，輕輕搖了搖頭，就這水平，還敢在外面欺負人？哥們才使了三分力，你就慫了？

細雨還在下，棚子這里依舊擁擠，不過李清風這里倒是相比剛剛寬松了不少，附近的人都盡可能的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毫不在意周圍人的態度，李清風悠閑自得的欣賞著外面老魔都的建筑景色。

還從包袱里拿出雜糧餅子，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

坐了兩天的火車，餅子內部的水分已經蒸發，餅子變得硬邦邦的。

哪怕李清風年輕，有一副好牙口，費勁的啃完硬邦邦的大餅，依舊搞得牙齦生疼。

“同志，喝點水吧”

一張干巴巴沒有絲毫水分的大餅噎的李清風口干舌燥的，包袱里的水壺空蕩蕩的，正當李清風猶豫著要不要冒著雨去火車站討點水時，一道溫柔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李清風扭頭望去，只見一位長相溫婉的年輕姑娘手里拿著水壺，正微笑著看著他。

姑娘穿著紅色毛衣，外套卡其色的改款的時髦列寧裝，在一片暗沉的人群中分外的亮眼。

看著對方的臉，李清風微微一愣，倒不是被她精巧的五官迷了眼，而是覺著這姑娘有幾分眼熟。

意識到瞧著人家姑娘的臉看是不禮貌的事情，李清風反應過來后，連忙裝作憨厚的沖對方一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啊同志，我剛剛看你有點眼熟，這才盯著你多看了幾眼，你別介意啊”

“沒事，我長了一張大眾臉，很多人都長我這個樣子，你覺得我眼熟不奇怪”龔雪莞爾一笑，溫柔的說道。

看著對方不似作偽的神情，李清風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這要是大眾臉？那世界上應該就沒有丑的嫁不出去的女人了。

尷尬一笑，道了聲謝后，李清風從包袱里拿出了一個破破爛爛的搪瓷水缸，咣咣咣的倒了半水缸的水，緊接著一飲而盡。

“同志，你好，我叫龔雪，是總政話劇團的話劇演員，土生土長的魔都人，我代表魔都向剛剛那位同志的不當言論向你道歉”

龔雪等著李清風喝過水后，這才大大方方的伸出右手，以魔都人的身份向李清風道歉。

聽到龔雪這個名字，李清風眼皮一跳，不動聲色的仔細打量了對面女孩幾眼。

對方的面龐逐漸和自己曾經看過的電影《大橋下面》的女主角融合。

我去，這什么運氣，只是來一趟魔都，還沒出火車站呢，就能遇上未來的大明星龔雪。

李清風心里震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右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和對方伸過來的纖纖玉手一觸即分后。

佯裝略帶羞澀的說道：“你好，你好，我叫李清風，豫省人，同志你又沒有看不起人，你不用替他道歉。”

“我是魔都人嘛，有義務維護魔都人的形象，不能給外地來的同志留下不好的印象，我們魔都人對外地人還是很熱情的”

李清風砸吧砸吧嘴，附和的說道：“是是是，每個地方都有欺負外地人的老鼠屎，我不會因為一顆老鼠屎而對魔都這個城市有不好的看法”

“李同志你在豫省是做什么工作的？來魔都是出差嗎？”

“種地，我是一個農民”

“看著不像啊，那你來上海是？”

“出版社讓我來的”

“你是作家嗎？”

“不是作家，就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