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城防松懈。
蔡熏斜身躺臥在軟塌上,腦袋埋在一名小妾的懷中,兩個女婢一左一右各自抱著宛若房檁一般粗細的腿,用心的按摩著。
堂下十幾名身材窈窕的歌姬在絲竹聲中曼舞,那領舞的女子更是嬌艷無雙,不時的扭動腰肢,將一杯杯酒推到蔡熏的面前。
蔡熏照單全收,一杯一杯倒入喉中,目光卻絲毫不離女子的前胸。
“報!”
一名副將急匆匆跑進大堂,滿頭大汗。
“噓!”
蔡熏皺了皺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依舊悠閑的看著池中的舞步。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樂圣裊裊散去,一曲歌舞才算終結。
“何事???”
蔡熏緩緩坐起,皺眉問道。
副將這才敢跨步走進大堂,三步兩步到了蔡熏的面前:“報將軍,斥候急報,曹操命夏侯惇張遼等六員戰將,興兵十萬,前來攻打宛城,如今距離此地已經不足百里了!”
副將心如油煎,原本以為蔡熏聽到這個消息,會大吃一驚。
沒想到蔡熏聽了,緩緩的點了點頭,仿佛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將軍,十萬兵馬?。∵€有夏侯惇、張遼、張郃等名將和李典等后起之秀??!”
副將恨不得扯過蔡熏肥胖的大耳當喇叭,對準了猛吼兩嗓子。
“什么大事!”
“值得如此大驚小怪!”
蔡熏見副將急不可耐,面色忽然一沉,冷聲叱道:“百里之遙,到達宛城最起碼也要道明日拂曉了!”
“我有足夠的時間應付此事!”
副將驚喜道:“原來將軍早有應敵之策了?倒是屬下多慮了!”
“不過宛城雖然城防堅固,但兵馬太少,以我兩萬之兵,對敵十萬之眾,恐怕勢單力孤,難以持久?。 ?
“要不屬下以將軍的名義發出八百里加急,讓新野的劉備前來救援,并讓襄陽大將軍處調撥軍馬糧草,送來宛城?”
蔡熏擺手,在小妾的攙扶下到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碗來喝了半碗香茶,這才不緊不慢的說道:“八百里加急是要發的,但不是給劉備,也不是讓襄陽調撥軍馬糧草?!?
副將一愣,愕然道:“那……”
蔡熏霍然站起,肥碩的身子晃了幾晃,這才穩住:“傳我軍令!我宛城兩萬將士,誓與金銀糧草共存亡!”
“所有府庫糧草,不可遺棄,全部帶上,一個時辰之后起身,退兵往襄陽方向!”
副將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來這蔡熏的應敵之策,就是棄城逃跑?
但蔡熏素來生性殘暴,不恤臣下,副將對她極為了解,也不敢多嘴。
“這八百里加急嘛,還是要發滴……”
蔡熏沉吟著說道:“告知襄陽,我兩萬將士在曹軍十萬軍馬的圍困之下輕松突圍,全身而退,糧草軍械皆無遺失。”
“讓大將軍帶領襄陽一干眾將,出城迎接于我!”
蔡熏說的煞有介事,仿佛真是個調度有方,指點江山的名將一般。
副將不敢多言,唯唯諾諾的退下去了。
“哼!我糧草一粒也不留??茨闶f兵馬占據宛城之后,如何生存!”
蔡熏搖擺著身體坐了下去,嘴里還在嘟囔:“駐扎宛城不到一年,這身體胖了一百多斤……”
蔡熏以兩萬兵馬駐扎宛城,卻領著十萬兵馬的軍需供應。
無奈荊州的府庫大權,掌握在蔡瑁的手里,以公謀私,把荊州的錢糧源源不斷的納入了自己的腰包。
更在宛城和襄陽之間,耗費無數的人力物力修建了一條寬闊的大道,美其名曰:“一旦戰事開啟,便于運送錢糧兵馬,誓與宛城共存亡!”
而實際上則是為了逃跑的時候撤離方便,可以順風順水,直達襄陽!
荊州之腐敗,乃至于斯!
當夜,子時。
夏侯惇的十萬兵馬抵近宛城之下的時候。
宛城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
夏侯惇得意至極:“我說必能進宛城歇息吧!哈哈!”
宛城自從一年之前被劉表戰據,至此重新回到了曹操的手中。
……
黎明,整座新野城覆蓋在濛濛細雨之中,宛若一座風雨飄搖的大船。
一騎斥候的戰馬趟過街道上的泥漿,如雨中的飛燕,迅捷無倫的到了縣衙門首。
“吁!”
斥候一勒戰馬的絲韁,戰馬前蹄懸空,人立了起來。
噗通!
斥候整個身子從戰馬的馬背上滑落在地,倒在水坑之中,水花四濺。
“報!”
“宛城陷落!”
“報將軍,宛城陷落!”
斥候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幾個翻滾到了縣衙的門首,用帶血的手指扳住門框往里嘶聲喊道。
……
大堂上,空氣宛若凝固了一般,悄無聲息,連一根針掉落在地上,也能清晰可聞。
“蔡熏領著那么豐厚的軍餉,沒想到純是個窩囊廢,曹軍還沒到了,他倒先溜了!”
張飛實在忍不住這種壓抑的氣氛,當先開罵了起來:“蔡氏連公的帶母的就他媽的沒有一個好鳥!”
“這么好的一個荊州落在他們的手里,離滅亡也就不遠了!”
關羽也氣憤的說道:“若是這些軍餉交給我們,讓我們去守宛城,何至于如此?”
劉備一生漂泊無依,唯一的地盤就是曾經在徐州代替陶謙管了幾天徐州,接著就讓呂布給搶了。
如今劉備依附荊州劉表,一無地盤二無兵馬三無糧草,只能以雇傭軍的角色駐扎新野,阻擋曹操的南侵,處處受制于人。
“大敵當前,這些牢騷之語,毫無用處……”
劉備皺眉嘆息道:“曹軍既然已經占領了宛城,勢必南侵,我新野距他不遠,自然首當其沖?!?
張飛一拍大腿,聲若洪鐘:“你有什么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能打咱就打,打不了咱也跑!”
“難道蔡熏跑得,我大哥便跑不得?”
“他蔡瑁給俺大哥開多少軍餉呢??!”
劉備袍袖一拂,低聲叱道:“三弟,我需要的是退敵之策,不是讓你在這里泄我士氣!”
“你若沒有良策迎敵,便閉嘴好了,再敢亂言,軍棍打出!!”
張飛用手狠狠的捏著手里的茶碗,低聲嘟囔著:“大哥想要怎地,那就怎地??傊蟾缟酪惶?,絕不分離就是了?!?
劉備思量再三,苦無良策,抬頭問關羽:“二弟,曹軍南侵在即,你如何看法?”
關羽拈須沉吟,良久才嘆了口氣說道:“新野兵馬有限,糧草又并不富足?!?
“若要主動出擊,恐怕被人斷了退路,陷入死地。如要堅守,又恐襄陽方面不派援兵,我們最終難免糧盡……”
孫乾冷笑道:“襄陽那邊就不用指望了。他們已經有三個多月不曾調撥軍需給我們了?!?
關羽最后說道:“恕二弟斗膽,我以為戰則必敗,不如暫退,保存實力……”
劉備霍然站起身來,一只手重重拍在椅背上,聲音決絕:“新野乃是當初劉景升親自托付到我的手上的。我若不戰而走,與棄城逃走的蔡熏何異?”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數年以來,荊州也支援了我許多的軍餉?”
“不戰而走之事,我劉氏子孫做不出來,此事再也休提!”
關羽漲紅了臉,滿心羞愧,低著頭不敢再說。
簡雍和糜竺竊竊私議許久,這時候站起來說道:“主公,以我二人之見:既然主公決議血戰到底,當立刻招募兵馬,修造城防?!?
“另外可派人前往襄陽,面見劉荊州,敘說北方的戰事危急,懇請發兵支援!”
“若劉景升念及和主公的同宗之誼,肯于發兵相救,則我新野還有一線希望……”
言外之意:新野的存亡成敗,只能寄希望于劉表會不會大發善心了……
“唉!”
劉備邁步下了臺階,一步步邁向堂外。
此刻,天空驟雨急劇,滾滾而下,院中積水汩汩流淌,宛若懸河。
劉備邁過門檻,到了臺階之上,大雨如注,立刻澆灌的他周身皆已濕透。
“蒼天為何如此為難我劉備!”
劉備仰頭望天,任憑雨水淋濕了雙眼。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絕望。
忽然旁邊一只大手身來,挽住了劉備的胳膊。
“主公,你看!”
劉備轉頭,只見趙云一身布衣,單手托住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指著階下已經有尺許多深的積水。
“雨水而已,何足道……”
劉備的話音突然頓住,張著嘴停駐在雨中。
“主公,渡口啊……”
趙云意味深長的提醒道。
劉備猛然醒悟,原本絕望哀戚的眼里瞬間煥發了生機:“新野的存亡,此戰的成敗,盡皆在先生一人身上了!”
……
新野的小院里,迎來了秋天的第一場雨。
干涸已久的草皮在雨水的浸潤之下,愈發綠的泛光,煥發出蓬勃生機。
“曹操的動作好快,人還在冀州,前部先鋒已經進駐了宛城!”
陸錦站在屋檐下,看著院中的紛紛小雨悄無聲息的滴落在草葉上,嘴角泛起一絲不屑的笑意。
“想必曹操也已經看出來,如今劉表命不久矣,荊州內憂不斷,所以才會這么著急的想要趁荊州之病,要荊州之命?!?
蔡熏不戰而走,拉著兩萬兵馬的隊伍回了襄陽。
荊州勢必會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到處都是曹軍南下的恐怖氣息。
他如果這個時候再想脫離新野,借道南下的話,只怕會被巡視的荊州兵發現。
陸錦抬頭凝視著茫茫天空,看起來這場雨沒有個十天半月,很難停下來了。
“夏侯惇不戰而下宛城,士氣必然驕縱?!?
“以他好大喜功的性格,讓他安穩的坐鎮宛城等曹操到來?那簡直就是跟殺了他一樣?!?
陸錦仿佛已經看到,一場腥風血雨的攻殺即將在宛城和新野之間展開!
新野能不能守住,陸錦原本并不擔心。
可是如今身在新野,他就不得不考慮新野的未來了。
“我在許昌的時候,便已經得罪了朝中的權臣氏族,他們豈肯容我?”
“夏侯惇以六路兵馬,十萬鐵騎攻伐新野的話,劉備必不能固守的住。”
“若新野城破,我又豈能幸免于難?”
覆巢之下無完卵……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陸錦曾有滿腔的抱負,一身的熱血,希望能造福天下,濟世萬民。
可是在許昌學堂被火焚之后,他的雄心壯志也逐漸的熄滅。
而曹操欲借他頭顱之事,徹底踐踏了他的底線。
從那之后,他的字典里便只剩下了四個詞:
利己!
復仇!
毒計!
毒士!
“新野絕不能有失,劉備絕不能敗北!”
“至少現在不可以!”
陸錦低頭,看著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草皮浸足了雨水之后,已經不能繼續滲透,小院之中,逐漸成了一個淺淺的水塘。
一個退敵斬將的計劃,已經在雨打屋檐的點滴之間,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當陸錦抬起頭,望著宛城方向的時候。
雨簾下的那雙眼睛里,已經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
宛城內,中軍大帳里,夏侯惇聚集眾將,共議軍事。
李典將一沓宛城的卷宗賬簿放在面前的桌案上,首先說道:“蔡熏撤走之前,把宛城內府庫里的所有糧草軍械盡皆帶走了,如今留給我們的,就是一座空城!”
“而且這廝沿路將修好的那條通往襄陽的大道盡皆燒毀,看來他們是有備而退?!?
于禁哈哈笑道:“這蔡熏只怕來到宛城駐兵的第一天,所想的不是如何抵擋敵人,而是如何能快速的溜之呼,保全狗命。”
“所以這次撤兵才會做的如此有條不紊,絲毫不亂?!?
夏侯惇端起面前的酒碗,把一口烈酒灌入喉中,擺手說道:“不管怎樣,丞相交代的任務是攻下宛城。如今我不損一兵一卒,已經駐扎宛城之內,也算不負丞相所托!”
曹操的軍中有嚴令,禁止飲酒。
但這次夏侯惇為主帥,三軍悉數聽命于他。
于是嗜酒如命的夏侯惇以身入局,連召開軍事會議的時候,都把自己的茶壺換成了酒壺。
張郃張遼等人素知他的性格為人,又因他與曹操的特殊關系,也便不多計較,但自眾副帥以下,直到兵卒,盡皆不可在軍中飲酒。
夏侯惇自斟自飲又喝了一碗,這才抹嘴繼續說道:“正所謂一鼓作氣,乘勝追擊?!?
“如今我兵馬并無戰損,士氣高昂。若就此屯扎宛城裹足不前,是作繭自縛也!”
“我欲驅兵再進,攻伐新野,不知你等認為如何?”
曹洪當先鼓掌贊道:“我贊成攻打新野!”
“蔡熏不戰而逃,荊州兵馬的士氣必然受損,我軍不戰而勝,士氣高昂!”
“我軍有十萬之眾,而新野彈丸之地,最多不過兩三千兵馬,優勢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