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飛用餐完畢后，夜色已深沉，父母仍未歸家。

懂事的他，又外出打了一擔豬草回來。

不久，父母親一同歸來，父親林大為在結束木工活后，還特意去母親的工地幫了會兒忙。

“兒子，這周學習進展如何？”林大為剛進門就關切地詢問起林逸飛的學習情況。

林逸飛支支吾吾著回答：“還好。”

“我兒子學習肯定沒問題，不像羅成虎，老是被學校叫家長。他媽媽跟我一起打現澆時，說起這事總是很傷心。”張曉紅提及兒子，眼神中滿是自豪。

“叫家長？”林逸飛聽聞此言，心中一緊。陳家亮曾提醒自己周一要與父母一同去學校，但他此刻真的難以啟齒，更不忍心讓辛勞的父母再添煩憂。

“好了，就你兒子好。”林大為嘴上雖這么說，臉上卻洋溢著驕傲。他從口袋里掏出幾十元錢遞給張曉紅，“這是王老四給的，這幾天的工錢。”

“正好，明天給你女兒寄過去，前幾天她來信了，說沒有生活費了。”

張曉紅接過錢，滿心歡喜，轉頭對林逸飛說：“你姐還在信里說了，要你一定要去讀高中考大學，讀中專沒有出息。我倒是覺得，讀中專挺好的，早幾年工作，國家還包分配。我前幾天在外面聽人講了，以后國家不包分配了，我們家沒有任何的關系，如果考了大學，找不到工作……”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林大為打斷了她的話，“只要考上大學，即便國家不包分配，也不愁找不到工作。我父親是解放前村里唯一的大學生，我兒子也要成為解放后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

林大為雖然自己讀書不多，但對孩子的教育極為重視，一心希望孩子能通過知識改變命運。

回想起上一世，林逸飛一直成績優異，每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但后來因林小龍的事情被迫輟學，這對林大為打擊很大，從此他一蹶不振，身體也日漸衰弱。

“讀大學要七八年，該借的人都借遍了，哪還有錢讀書？”張曉紅說著，淚水滑落。

“當年女兒既考上了一中，也考上了中專，但考慮到經濟壓力，我們讓她去讀了中專。我至今還非常后悔。逸飛這次一定要去讀高中，學費總會有辦法的。為了他讀書，我肩膀頂不住就用背來頂，一定要讓兒子去讀高中，考大學。”

林大為說得斬釘截鐵，慷慨激昂。

“爸，媽，你們別說了，我會努力的，一定要考上一中，將來考上好大學。學費的事情，我自己也會想辦法的，你們別太擔心。”

上一世中，自己干得這么辛苦，活得這么累，歸根結底還是讀書少了。以前老師就說過，不吃學校的苦，就要吃社會的苦。當時還不以為然，但后來卻一一驗證了。

所以在這一世中，除了賺錢，更為重要的是要好好學習，哪怕父母不這么說，自己也會努力學習的。

話未說完，燈泡突然熄滅，房間陷入黑暗。

“他爸，你是不是沒交電費？”張曉紅問道。

“不可能啊，我前幾天才交了五元錢，夠用兩個月了。”林大為回答。

“那可能是停電了吧？”張曉紅邊說邊摸出煤油燈。

煤油燈由高約10厘米的玻璃瓶制成，外圍套著鋁片，瓶口用鉛皮蓋子封住，中間鉆一小洞，棉紗捻成的燈芯穿洞而過，一直伸向瓶底吸油。火柴一點，油潤的燈芯便熊熊燃燒起來。

昏暗的燈光下，張曉紅做起針線活，林逸飛則翻開數學書，認真研讀。張曉紅看到兒子如此努力，心中倍感欣慰，悄悄撥了撥燈芯，房間頓時亮堂許多。

父親則在旁邊敲敲打打，修理著一張老舊的椅子。

“他爸，你有沒有想過外出打工？”張曉紅看一眼，正在努力學習的兒子，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林大為一愣，沒想到老婆會提出這樣的建議。“打工哪有做手藝好？”他反問。

“打工也是手藝啊，現在大城市到處都在搞建設，需要很多裝模的工人，都要求木匠師傅。”張曉紅解釋道。

裝模是指使用建筑模板為澆筑混凝土提供形狀和結構支撐，林大為作為木匠，自然明白這一點，所以她沒有詳細解釋。

“裝模沒什么技術含量，而且做不長久。倒是木匠能長久干，不論什么時候，家家戶戶都需要家具。”林大為反駁道。

“爸，建筑業是一個可以長久發展的行業，”林逸飛想了想，附和著張曉紅說道，“這個行業至少能紅火到你退休。而你現在干的活，不可持續了。以后大家都不需要做家具了，直接從家具廠買，他們的東西又好看又便宜。”

林逸飛從內心來說，是不愿意父親到外地去打工的，但現在看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亂世打仗是爺爺輩逃不掉的劫難，盛世打工是父輩注定的宿命。

“家具廠也需要人來做啊，大不了以后去家具廠干活。”林大為不以為然。

“家具廠是規模化、機械化生產，不會需要太多的工人。”林逸飛據理力爭。

“你小孩子懂什么？”林大為有些不悅，林逸飛便不再多言。此事也不急于一時。

“我聽說了，到外面裝模工資挺高的，干得好有五六十塊一天。”張曉紅雖然話不多，但卻經常能說到點子上。對一個普通人來說，行業的發展沒多大的意義，收入的多少才是最重要的。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雖然工資高，但能干多久呢？到處都在搞建設、搞房地產，以后哪里需要這么多的房子。”林大為反駁道。

張曉紅從不違逆林大為的意見，聽到他這么說，便不再言語。

林逸飛也不想去爭了。其實他挺能理解父親的。

在當下的農村，木匠是最有技術含量的工作。以前每次去父親干活的現場，就感覺到了科學家的實驗室，鋸子、刨子，榫卯，尺子量，墨線彈，讓人眼花繚亂。而家具上各種雕龍畫鳳的純手工裝飾，又讓人感覺到了藝術家的工作室。

學木匠也不容易，要跟著師父干三年，沒有一分錢拿。學成后，更是要遵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古訓，有生之年，逢年過節都要到提著禮物到師父家來拜節。

所以，要父親拋下這門手藝，去裝模，大概與要一個鵝廠的高級工程師去送外賣差不多吧。

這時，“當當當”的敲門聲響起。

“誰啊，這個時候還來敲門？”張曉紅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去開門。

“呦，逸飛回來了？這個時候還在學習，真的用功啊。”來人是同村的李嬸。

“大妹子來了？”林大為趕緊遞過一條凳子。

“嗯，大哥也在啊。”李嬸接過凳子，坐在林逸飛旁邊。

“逸飛學習真的很用功，書都翻爛了。我兒子要是有他一半用功就好了。本來不想讓他讀了，但他堅持要讀到初中畢業。做父母的，也不好拒絕。我們家那口子不像大哥這樣有一門手藝，供他讀書真的很吃力。這不，剛剛又跟我說沒生活費了。”李嬸喋喋不休地念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