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晴在城市 CBD中心的住宅小區停好車，走進電梯，隨著樓層數字的跳躍，她卻絲毫沒有一絲半點歸家的輕快，回家，是另一場戰爭的開始。

當她用指紋打開防盜門的智能門鎖，丈夫王昆就從房間里打開了木門，他系著圍裙，臉上有著溫馨的笑，他給了她一個擁抱，就算大家都已不再年輕：“回來了？馬上就可以開飯了，你先坐一下。”

婆婆孫桂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笑著跟她打了聲招呼：“媽，我回來了。”

“噢。”她那滿頭灰白的頭發，每一絲都寫著冷漠和猜疑，劉晴一邊換鞋，一邊疑心著，婆婆孫桂英要是自己一個人呆在無人區里生活，會不會分裂出來兩個人格，來互相勾心斗角，才能讓日子繼續呢？

但她不準備跟孫桂英糾纏，甚至不打算就前些天酒店的鬧劇，來跟她接著開撕。

不單是成本太大了，而且撲鼻而來飯菜的香氣，還有丈夫一邊炒菜一邊在跟她說的：“你要不要先喝點湯啊？蓮藕排骨湯噢！”

就憑這一點，她便感覺不太好發作，而且剛從學校回來的女兒，一看見她進門，沒等她換完鞋，就撲過來攬住她：“媽媽！你看我今天就預判了你！”

“好好，你最厲害了。”劉晴笑著抱住了女兒。

女兒上的學校是寄宿的，周末才回來，也許是一周才見一次，所以便格外的親切。

但坐在沙發上的孫桂英看著，卻感覺不怎么順眼：“這么大的女孩了，還攬攬抱抱！馬上就成年了！”

聽著這話，劉晴便笑著親了女兒一下：“乖！”

這么看著劉晴母女有說有笑，孫桂英更是火冒三丈，把手上的遙控器往茶幾上一扔，馬上就準備開始訓斥劉晴母女，但是這時候王昆從廚房端了兩盤菜出來，笑著對大家說道：“開飯、開飯！來來，這兩個菜，我新學的，試試看怎么樣！”

在王昆的極力維持之下，飯桌上總算沒有爆發出爭吵來。

無論婆婆對她的行徑如何下作，甚至丑陋，孫桂英還是愛她的兒子的。這一點，也是劉晴一直以來，盡量容忍她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因為劉晴沒有在自己的父母的身上，無論是他們離婚之前或是之后，在她四十幾年的人生里，從不曾感受過這種庇護。

飯后孫桂英冷著臉下樓去，大抵，劉晴可以揣摩，是去跟她那些廣場舞的同伴，訴說媳婦和孫女行徑？或者，又是去給誰家主持公道了？總之，婆婆孫桂英盡管是因病離休，但她有很強的活動和組織能力，倒是從來不必擔心，她會自閉或是抑郁。

“媽，雙排不？”女兒向劉晴問道，如果是平時，她會陪女兒玩耍的。

其實她很清楚，這也是女兒為了維持母女關系而在做的努力——她自己有許多同學可以一起玩，絕對不會缺少王者峽谷的玩伴。

但今天她婉拒了這個邀請：“你自己玩吧，我今天有點事，得出去一趟。”

本來坐在客廳里泡茶的王昆，聽著臉色就有些不太自然。

“在趕個項目。”她穿鞋時對王昆說了一聲，其實話一出口，她就感覺不太對，顯得心虛。

他看著她出門，沉默里有著某些情緒在萌芽，如同臺風就要來臨的灣區夜空，孫桂英剛好走進門，沒好氣地對他說道：“你就這樣由著她？”

“媽，兩個人在一起，互相信任是很重要的。”王昆望向母親，臉上很自然地浮現出微笑，全然沒有獨處時的陰霾。

劉晴其實就是不想呆在家里，也不見得是婆婆孫桂英的關系，她感覺似乎一置身于那空間，便有了許多的桎梏，她是母親，她是妻子，她是媳婦，這一切讓她感覺到了有窒息般的壓抑。

其實她也并不是每個夜晚都迷醉在霓虹燈和酒精之間，也許，哪怕僅僅是逃離讓她感覺到不自由的所在。

她在導航上設定了中英街圖書館，但智能度很高的車機系統馬上提醒她，中英街圖書館，在十九點之后就關門了。

不過這個時代，沒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很快劉晴就在南山區找到了一個24小時圖書館，24小時免費，設有卡座和閱讀座位，還配置了自助打印機、智能寄存柜等。

“就是你了。”她笑了起來，把它設為目的地。

劉晴找到一個卡座，拿起一本她隨手取下來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事實上在這個時代，能耐得下心思來閱讀的人已經不多了，而不是為了工作需要翻看紙質書的人，自然更少了。

其實劉晴也同樣不例外，所以她把手機關機了。

否則的話別說閱讀，甚至連電視劇也很難完整的看完一季，因為各種短視頻在不停地占用著碎片化的時間，或者說，它們在不斷地把時間碎片化，其實這也是劉晴想要涉足微短劇的一個根本原因，她覺得這是一種不可逆的趨勢，正如網絡閱讀淘汰紙質載體一樣，但是她更明白自己的時間不能被碎片化，這是她選擇這樣的夜晚，坐在圖書館，半強迫自己翻開這本紙質書的根本原因。

有一個新的臺風正在蘊量，如果沒有關機，應該會收到各個部門發送的提醒短信，按照描述，這是一個可怖的臺風。

可惜對于這座城市，很難教人驚心動魄起來，因為這個可怖的臺風，總歸也不是這一年里，無數個瘋狂臺風里的一個。

當她翻到“昨夜月亮升起時，我便以為它想要生產一個太陽”時，她的閱讀不得不中止，因為有個看上去比她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少年，脹紅了臉走來：“姐、姐姐，我，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他不是她喜歡的高大男生，看起來大約就一米七多一點，甚至有些瘦弱，也并非她熱衷的濃眉大眼。

但是白晰的膚色和清秀的眉目，讓人很難生出反感。

“你成年了嗎？來這里不好好看書，跑過來搭訕？”她不再假以顏色，不是因為她看不上他，而是因為這里是圖書館而不是酒吧，不是她狩獵的沙場。

她的話讓少年連耳朵也紅了起來，似乎急著證明自己，他甚至拿出了身份證：“我、我成年了啊！我已經大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