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茶室里大抵是冷氣太足,哪怕剛泡好的茶熱氣蒸騰,可是仍讓人感覺到有一種陰森感,連那盆繡球花,都躲藏在博古架的陰影里,不愿張揚自己的身姿。
劉晴望著垂頭不語的陳珊,把一杯茶放在杯墊上,推到她面前:“你是在外面養小鮮肉?”
“你以為我是你啊!”看起來陳珊對這種話題很敏感,一瞬間就恢復了毒舌本色,她揉著太陽穴,長嘆了一聲,“我其實,你懂嗎?這是一種自我價值認知,唉!我總得自己去找尋一個心理上錨點。”
現代都市的職場里,用這個年頭,比較有年代感的詞語來講,就是“卷”。
因為內卷,而在職場內造成很劇烈的競爭,而對于企業來說,要比政府部門更“卷”一些;對于一線城市,這種情況就更為劇烈;而在北上廣深之類的大都市,不言而喻,職場里的競爭,真真切切,是達到了可以稱之為殘酷的地步。
“我28歲時,那時競崗失敗。”陳珊有點頹然地說出了一個在深圳南山街道的大企業名字,那是她當時供職的公司,但這只是開始,“35歲,競崗副總又輸了。”她說另一家在BJ的公司,劉晴倒是知道的,那家公司前兩年就完成了上市,當時如果陳珊能當上副總,那對于平頭老百姓來講,現在應該就是財務自由了。
“前年,你們看,我39了,呵呵,又輸了,我怎么安慰自己?”她笑起來,很有些癲狂的氣息,“那時我都感覺,這輩子,要不到這就算了,不是人間不值得,是我感覺自己在浪費空氣!沒錯,我覺得我呼吸的空氣都是一種浪費,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她不單是對別人毒舌,真的是發起狠來,自己也不放過。
劉晴聽著,禁不住地皺眉:“停、停!我記得這事,當時你不是說,去參加什么訓練營?然后不是跟我們說,沒啥事了嗎?”
問題就出在,靈念訓練營上面了。
因為整個所謂的靈念訓練營,給她灌輸的那一套東西:“女人要對自己好點!”、“你值得被善待。”、“不要辜負自己”等等之類的東西,它的本質,就是引導消費,通過購買各種奢侈品,來形成一種假象“我的生活很好”,從而麻醉自己。
沒錢怎么辦?引導去提前透支信用卡,去做小額貸款,去典當。
劉晴聽著都驚呆了:“就是教你自己嘎自己腰子?”
不論是王纓纓還是陳珊,都一下子沉默了,劉晴沒有問為什么不跟她們的丈夫商量,朋友和塑膠花閨蜜還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至少劉晴一眼就看出,不論是王纓纓的賭債,還是陳珊因為奢侈品的欠款,絕對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止是第二次!
“你們去拜神時,幫我燒多炷香,祈禱我新項目能起來吧,要是能跑出來,看看能幫你們把賬都平了。”劉晴點燃了一根煙,向著她們兩人這么問道。
王纓纓扔了一顆開心果進嘴里:“你折騰啥項目啊?就不能帶上我們倆嗎?”
“2021的現在,我感覺微短劇,是可以試試的。但對我來說是新賽道,我有點猶豫。”劉晴也不避諱,很坦然地對王纓纓說道。
“微短劇?那我很有一些微短劇的資源的啊!”陳珊就如同在黑暗看見一束光。
王纓纓拍手笑道:“明白了,拍微短劇,可以名正言順物色小奶狗和小狼狗!”
劉晴敲了一下煙灰,挑了挑眼角:“小奶狗也好,小狼狗也好,他不比老臘肉美型嗎?年輕人,不論是滿臉的膠原蛋白,甚至就是肌膚的觸感。所謂有趣的靈魂,對我來說,一文不值好嗎?”
“來嘛,帶上我們倆!”王纓纓拉著劉晴的手撒嬌,“我絕對幫你把賬做好。”
劉晴望著她們有點驚訝:“怎么我感覺你們在給我上加速器?”
其實她約兩個閨蜜來這里面碰面,如果不是準備拉上她們,也許她就不會提起這個話題。
“深圳速度啊!我現在直接拉個做運營的,聊聊?”陳珊也來了精神,這么向劉晴問道。
劉晴點著了煙,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某種正確的打開方式。
不論是陳珊或是王纓纓,對于劉晴而言,在她預期的搭檔里,本來就有她們的位置。不止因為她們是閨蜜,也不是因為她們欠了錢——而是她們身上,劉晴看到了可以給這個項目提供正面作用的資源。
在5G時代的現在,盡管都在深圳這座城市里,但如果要面對面的交流,往往需要去經歷半小時以上的車程——九成的時間都耗費在堵車上。陳珊在微信里跟她的朋友聊了幾句之后,發了個視頻通話,一個視頻會議就這么張羅起來了。
加入這個視頻會議的孟總孟海英,應該還不到四十,看上去很有熱情,因為她是做游戲運營出身,之前從陳珊手里接過一個游戲投流的外包單子,所以對于陳珊提起的項目,孟海英還是很有興趣的,視頻通話一開始,孟總很自然地稱呼著陳珊的英文名:“陳總你也準備進入短劇的賽道了?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呢?你盡管說,我肯定盡力配合啊!”
陳珊把手機偏向劉晴:“這個局是我朋友劉晴在攢,她想跟你了解一下短劇得怎么玩。這是晴,這是孟海英。”
彼此簡短的寒暄之后,劉晴很快就切入了正題:“如果我想拍一部短劇,它得怎么運作?包括投流、運營的方面。”
在視頻通話里,孟海英的法令紋顯得有些深,大約她也對此有所感覺,所以會更多地展現出笑容:“微短劇一般來講,拍完之后跟平臺合作,進行投流運營。但陳總叫上我,我們可以找另外的方式來合作,總體來講,就是盡量降低你這邊的風險。”
但事實上劉晴對這樣的客套話并沒有太大的興趣:“我準備拍一下職場微短劇。”
孟海英聽著感覺劉晴還是很靠譜,至少要拍什么方向,心里是有數的,不是看著微短劇熱潮起來,就想來插上一腳的人,所以她也顯得比較有熱情:“那成,您這邊定下來之后呢,咱們一起來進行評審劇本,如果大家能達成共識的話,我們都投一點,對不對,風險也會小一點嘛,拍出成片之后,我這邊有專業的團隊買量投流,這方面你不用擔心,都是游戲投流那邊過來的老手,只要劇好,肯定能打上去的!”
緊接著她又大概地跟劉晴講述了一下短劇劇本評審的標準,邊上王纓纓聽了一會,很不以為然地低聲說道:“微短劇還有什么劇本?就是反轉打臉啊!這人懂不懂啊?我給微短劇充值都有四五百塊了,就是捉住爽點來!”
劉晴并沒有理會王纓纓地吐槽,很耐心地向孟海英咨詢微短劇流程里的每個細節:“孟總,是這樣,它現在不需要過審?”
“暫時目前來說,是不用的,所以這是藍海啊!你看看,別說電影龍標之類的了,要拿一個游戲版號得多難?”孟海英也很誠懇地回答劉晴每一個問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論是陳珊還是王纓纓,或是視頻會議那頭的孟海英,劉晴聊到這里,直接就對孟海英說道:“我這里有個大綱,要不現在咱們就過一過?”
劉晴發到視頻會議里的微短劇大綱,名字就叫:《職場魔姬:霸總不要跑!》
大綱講的就是鄉村姑娘進職場,變身職場黑暗綠茶的上位之路:用性別優勢拉攏高層;用無法查證性騷擾之類的東西打擊男性競爭對手;通過各種手法來設局,利用自己在男性凝視里的認同優勢,孤立、排斥同性競爭者;再通過性別buff,來打擊報復男性競爭性,將其玩弄于股掌之上……
職場,毫無疑問,是劉晴絕對熟悉的領域。
“你發過來的大綱我看了,這個題材我覺得能抓人!”孟海英對于這個大綱很有興趣。
或者說,她手下的團隊,對于劉晴她們要制作的短劇,評價很高,給出了S級的評價。
劉晴聽著松了一口氣,畢竟現在欠債累累的陳珊和王纓纓是拿不出什么錢了,而她倒是有積蓄的,可是因為婆婆孫桂英的關系,如果有超過一萬額度的轉賬,就會有短信發到她丈夫王昆的手機上,到時候孫桂英看到,又要擔心她轉移財務,到時又是一場鬧吵。
但孟海英下一句話,卻讓劉晴一下子就嗆住了,因為孟海英在視頻里對她說道:“因為是S級,所以我這邊給出了十萬的制作成本估值,二十萬到兩百萬的宣布投流成本。我愿意出一半的制作成本和全部的宣發成本。”
簡單的說,就是孟海英拿五萬現金給劉晴她們去制作,制作出來短劇,宣發投流也是孟海英來支付,然后孟海英占這部劇的75%股權,劉晴她們占25%,聽上去劉晴她們很占便宜。
劉晴直接就笑了起來:“孟總,我這邊信號不太好,等等,我找個信號好的地方再打給你。”
信號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劉晴壓根不愿意再跟對方聊下去了。
劉晴放下IPAD,對王纓纓努了努嘴:“現在,我們需要你了。”
需要王纓纓,當然不是需要做賬。
“我們需要投資人。”劉晴這么對她說道。
因為王纓纓本身就是從事金融行業,之前是專業會計師,而且她的丈夫就是某個私募基金的負責人,她的的確確就是有著這樣的資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毫無疑問,王纓纓同樣有著她的不可替代性:不論做什么項目,總得有人投錢。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劉晴在王纓纓帶領下,去見的幾位天使投資人,但都不太理想。
投資方對微短劇都很不以為然,他們并不是因為擔心血本無歸,更多的是感覺微短劇營利的天花板太低,完全不值得入場。按其中一位比較好說話的投資方講:“你會打麻將嗎?嗯,那就簡單了,我們玩的五百塊一番的,你現在玩的是兩塊錢一番的,你讓我怎么投?”
劉晴對此并不太在意,她在大公司高管位置時,審批投資不知多少,她很清楚也很認同投資方的邏輯,對于她而言,絲毫不存在挫敗感,因為投資方在找合適的項目,她也同樣在找合適的投資方。
但王纓纓明顯極為焦慮,以至于這一周以來,看上去比她過去三年的健身減肥——花了至少十萬塊私教費用的減肥效果更好些。
當在京基100大廈地下停車場停好車之后,走進電梯里,削瘦得隱約能看見鎖骨的王纓纓,就有些為難的對劉晴說道:“這次要是還不行的話,要不咱們就去找我老公?反正咱們要的錢也不多。”
她丈夫本來就是私募基金的負責人,對于只要求幾十萬就能拍一部的微短劇,投個七位數,就足夠劉晴她們去拍幾部出來試錯了。
但劉晴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正如昨天晚上她又換了一個小奶狗式的男朋友,他聊起天來,蠢得讓她禁不住發笑,但有什么關系?她并不打算尋覓淵博的學識或是有趣的靈魂啊,正如往返于投資人的公司,她要的是投資,而不是施舍。
無關尊嚴,尊嚴對于能在高管位置上呆了這么多年的劉晴來說,是件可笑的事。
她拒絕施舍,是因為數目字太小了,如果這個項目需要投幾個億,那她絕對不介意用掉那些人情。
“叮!”電梯很快到了,劉晴沒有王纓纓的忐忑。
隨著前臺文員的引導,她們來到總裁辦公室外面的小會議室等候,王纓纓端著接待人員拿過來的咖啡,對劉晴說道:“這家企業看起來規模很大。”
劉晴仍然笑著沒有說什么,王纓纓看到的,跟她看到的,并不一樣。
盡管接待人員沒有帶領她們去參觀企業文化墻之類的東西,但從前臺一路走過來,劉晴能夠鮮明地感覺到,這是一家走在技術前沿的科技公司,至少看得出來對于AI研發投入比例很大。
如同她來之前的預期一樣。
很快總裁助理過來,那是一位很有紳士風度的中年男士,看起來受過良好的教育:“兩位,是這樣的,不好意思,柳總十五分鐘后有一個遠程視頻會議。”
劉晴很懂這種話術,柳總十五分鐘后也許只是和他的朋友約好一局王者榮耀,但這無關緊要,這位助理是在提醒她們,會面的時間,就只有十五分鐘。
“謝謝。”她說完之后,用眼神示意王纓纓不必開口,然后跟隨著助理向總裁辦公室而去。
厚重的大門被打開,現代化氣息的寬大辦公室,大班臺后面的男人穿著黑色短袖、牛仔褲,他抬起頭,看見劉晴讓他愣了一下,隨即他臉上有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有著與他年紀不相符的陽光,他微笑著對劉晴說道:“I know things will work out the way they're meant to。”
就如她那天,在酒店大堂咖啡廳里,幫忘記帶手機的他,付了咖啡賬單時所說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