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娘娘身穿黑色長裙，帽帷遮臉，沒有以本相示人。

林宴自然可以從身形輕而易舉辨識出對方。

很明顯，寧武神知道黑市鬼船，但沒有請帖。

這也不足為奇。

長期居住在宮內，都不是江湖中人。

林宴走了過去。

“娘娘！”

寧娘娘側身看著林宴。

視線稍微在他身上停留，便落了在了黑布蒙面的眼睛上。

寧娘娘從未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就像是無邊黑暗中的大海，深不可測。

“你認識我？”

戲有“四功”、“五法”。

四功為唱念做打，林宴變了聲線，寧娘娘聽不出來他聲音。

“我扔的紙團，請娘娘稍后上船。”

林宴手腕一翻，將一張請帖送了過去。

寧娘娘：“……”

林宴轉身走向鬼船。

文士雙手相握，拇指高高翹起，拱手一禮，開口說道，“三教九流江湖客，天南地北一爐香。”

林宴回復：“衣冠也學詩文輩，面貌能驚市井人。”

“請！”

他點頭登船。

船樓一層的廳內擺設有桌子，林宴進去的時候已經坐了不少人，桌上擺放有酒水，他找靠窗位置坐了下來。

不久之后，寧娘娘也走了進來，視線稍微環顧，目光短暫的在林宴身上停留，隨后移開，找了桌位落座。

廳內安靜，沒有喧嘩，等各道修者坐滿，無人上船時，文士進入，上了二樓復又走了下來。

他拿出一卷畫，開口說道：“此畫記載采陰鎖陽之法，我家坊主耗時數日制成，銀一千兩，誰愿得字畫。”

“我！”

林宴出聲。

寧娘娘：“……”

她覺得自己對于林宴的那份高深莫測感都碎掉了。

林宴就當是參加了一場拍賣會，得了畫卷，便饒有興趣看著文士不斷拿出‘五行精鐵’、‘千年鐵木’、‘玄冥陰血’等此種以前他聞所未聞的物品。

拿請帖上了鬼船的人各個出手闊綽，每樣物品展出，不消片刻，就會有人一擲千金將其收入囊中。

文士再一次上樓，不過這一次并沒有到廳內，而是直接自二樓展開一張皮卷。

“此皮取自妖獸，刀劍落其身不留痕跡，能避水火，誰愿意百金得此皮。”

“也就是尋常妖獸皮，被特制油膏浸泡之后防火防水，算不得奇珍。”

“就是！”

廳內皮影師、木偶師或者其他青神道修者都是行家，有人出聲，眾人紛紛附和。

“不是說有文氣煉的皮料。”林宴身后，有低沉的說話聲傳來。

“下一個就是！”文士開口。

“好，這個皮料我要了。”

交易完畢。

文士揮手。

有女子上臺。

林宴瞇眸。

他確定無誤，帶著面具的就是姬寶林。

但人看上去眼神呆滯，似行尸走肉，木訥的表情又很像是提線木偶。

文士視線環顧，笑著說道：“書香門第，一身文氣，犯罪之身，特殊渠道獲得，諸位不需要有什么顧忌。當寵當鼎，或者煉皮都行。誰愿意千金得寶？”

“當寵當鼎，總要看一下相貌。”林宴身后的男子開口。

“我要了！”

左側靠窗的位置，始終不曾言語，帶著面具的一名男子說道。

“好！”

文士笑著點頭。

男子起身上臺。

劍光乍起。

“鏗”一聲。

清越的劍鳴震徹鬼船，寧娘娘怒目開口：“竟以活人交易，目無王法!”

林宴的嘴角勾了起來。

寧娘娘橫跨一步，身形陡然放大在文士視線中，男人眼眸中先前醞釀的笑意凝固，脊背一側翻涌出巨大寒意，滿身汗毛豎起。

廳內驟然亂了起來，有人破窗而出，掠向河岸。

林宴視線中，說要購買姬寶林的男子身子一晃，躍了出去。

鬼船頂樓，有人罵了一句，“是誰走漏了風聲，一個都不留！”

亂混混的場景，鬼船二樓窗戶被推開，有人掛上了氣死風燈。

下一刻，原本在黑市閑逛的數十名修者拔刀拿劍，身形激蕩起一道道風雷聲，包圍向鬼船。

………

姬寶林身側的文士長袖原本虛軟飄蕩，可就在寧娘娘攻過來的剎那，衣袖瞬間變的硬如鐵板砸向長劍。

刺耳的裂帛之聲尖銳響起，破碎的衣袖如漫天飛舞的蝴蝶，露出光禿禿手臂及其旺盛毛發的文士大叫一聲，鮮血從胸口綻開，他向后倒掠而出。

一道殺意自娘娘頭頂落下，她翻手一劍。

只聽到空氣中“嘭”一聲巨響，血花自天空中爆開。

寧娘娘一劍劈開自上方落下來的偷襲者，她帶著姬寶林縱身躍向河岸。

鬼船上有人追了過去，林宴看到夜色中，有身穿儒袍，白面無須的男子掠行而來，初看到對方時，人影還在夜色的最深處，剎那之間，間隔在鬼船之間的距離就像是坍塌了一樣，對方已到河岸，

手中碩長墨筆揮出。

揮灑而出的水墨好似咆哮的雷霆，剎那貫穿攻向寧娘娘的數名刀客胸膛。

林宴想到了暢音閣事變中，自己遠遠看到的儒神道修者。

他徹底踏實了，縱身落向河岸，沒入到蘆葦叢。

越來越多的儒神道修者在夜色中現身，手持墨筆的男子躍上鬼船，和里面的人打斗了起來，身形所至，就像是一個巨大碾盤，咯吱咯吱碎裂聲中，大船開始塌陷。

混亂聲如沸騰的鍋湯。兩方勢力迅速纏斗在一起。

黑暗里人影交錯，真氣激起的破風聲猶如風箱鼓蕩，有人被拍在樹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巨響。

購買姬寶林的男子在亂戰中被砍了幾刀，隨后又被轟了一拳。

他臉上的面具四分五裂，露出天生吊眉的一張臉，面部肌肉在拳鋒激蕩下如波浪般擴散向耳廓。

人則似打出去的炮彈，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后落入蘆葦叢。

砸飛吊眉的男子沖了進來。

朦朧的星輝中，一張朱紅色臉面猛然冒出，右手輕拂。

“轟”，男子半邊身子炸開。

林宴一掠而至，手中柳葉刀刺入男子頸部。

吊眉掙扎起身，夜色中，身側蘆葦刷一聲四下倒伏，那熟悉的戲子臉陡然放大，隨同放大的還有一記簡單到極致的拳頭。

“呯”

吊眉面部炸開，林宴拖著木樁般栽倒在地下的對方，消失入蘆葦叢。

……

身中數刀，面部又被林宴重擊的吊眉奄奄一息。

林宴沒有逼問口供的想法，對方氣若游絲，也經不起折騰，他蹲身摸索了起來。

吊眉空洞的眼神看著戲子。

自己還沒斷氣，就被摸尸了。

林宴已經從對方身上搜出了一長薄薄皮卷。

打開一看。

心之所想。

是制影儡的秘術。

“謝了！”

林宴手中柳葉刀刺入、拔出，他再一次消失在蘆葦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