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隨意亮起的一束光,往往就是命運的改變,這句話用在如今的準格爾汗國,卻是再為貼切不過。
建立于順治六年,也就是西歷1649年的準格爾汗國,如今距離百歲,也只四年左右的時間,如果從游牧民族國家的角度上看,準格爾無疑是成功的,尤其是在對中亞地區的征服上,準格爾無疑是個絕對的贏家。
在中亞,他們和嗜土如命的俄國人相互糾纏,且大多數時候還占據上風,在東方,也就是大清朝的西北邊境,又保持極長時間的相持狀態,滿清歷代君主從康熙到雍正,乃至目前的乾隆帝,都拿他們沒有辦法。
這其中固然有距離限制,以及“防漢”“彈壓地方”考量,但是這并不代表清朝對于準格爾不重視,事實上從準格爾誕生的那一瞬間,這兩個傳統東方帝國,就已經走向了你死我活的道路。
畢竟從東方這片土地中的歷史考量,無論誰入主了中原,都會對周邊,尤其是北方的蠻族勢力心生警覺,中原傳統王朝尚且如此,咱大清一個“外來戶”,更是明白其他周邊蠻族的心態。
站在準格爾歷代君主的角度看,中原花花世界,他們簡直從小聽到大,畢竟嚴格意義上講,他們也是蒙古人?。?!
你八旗坐得天下,我準格爾堂堂成吉思汗的子孫坐不得??
沒有道理啊??!
【準格爾有一支部隊原為給成吉思汗守陵墓的。】
而從另一個亞歐大陸新晉玩家沙俄的角度來看,準格爾的存在威脅了他們在東方的統治,甚至說的再陰暗一點,由于被蒙古人統治過,俄國人骨子對于韃靼人是有一種天然的恐懼。
身邊躺著一個長著面孔,騎著大馬的東方大漢,天然的就會激起斯拉夫人對于那段莫斯科大公給蒙古人當馬凳的悲慘記憶。
而準格爾人怕了嗎,并沒有,他們并沒有因為被兩個大帝國所包裹而恐懼,反而在兩線都顯示了極大的戰略主動性。
在中亞,他們驅逐了俄國人派來的哥薩克,在西北,他們不時和那些所謂的八旗勇將對峙,運氣好的的時候,還能進去搶一把。
告訴這群打著騎射旗號招搖撞騙的遼東野人,誰才是正兒八經的騎兵。
準格爾的興起,仿佛就像是歷史漩渦中的一道偶然出現的波瀾,壯麗,雄峻,就像漠南草原,展翅高飛的雄鷹,要么高傲的活著,要么慘淡的死去,沒有第二種選擇可言。
而如今,這個人類歷史上最后的草原帝國,也終于來到了決定他命運的關卡。
-----
伊寧,一座建立在伊犁河谷中的城池,相比于中亞其他地區,伊犁這塊地方,因為地理,以及季風的緣故,形成了相對獨特的地緣地貌。
在這里,你可以看到只有中原才有的大片農田,在這里你可以看到可以和漠南草原相媲美的“那拉提”,這里就像是亞歐大陸形成時所掉落的,最后一滴眼淚,是那么的純凈,那么的自然。
整個伊寧城,面積廣闊,人口眾多,絲毫沒有那種后世電視劇中“蒙古包”的感覺,相反給人一種中央集權帝國才有的緊湊感。
在這座城市中,你可以看著扎著蒙古發式的人,也可以看到那些戴著花帽子的中亞各族,甚至是白皮膚的洋人,街上巡邏的士兵也有不少扛著火槍,并沒有像中原書生想象中的那么野蠻。
相反,這里有自己的法律,有自己的判案的官府,雖然很多地方實行的依舊是部落法,但在伊寧,最起碼在這座草原帝國核心,王法才是唯一。
準格爾是一個非同尋常的草原帝國,從當代準格爾大汗噶爾丹策零于十幾年前建立一支千人左右的專屬炮兵部隊開始。
這個草原帝國自此就漸漸的將火器作為自己作戰的主流武器,不再像很多人所說的那樣,依舊是騎著馬,射著箭。
以上的這些都是原來的準格爾,以前的伊寧城,而在現在,整個伊寧,以及很大的一部分的準格爾疆土都被一場史無前例的瘟疫所籠罩。
沒有人知道這場瘟疫是從什么時候來的,只知道它是突然爆發的,就像是一場精心謀劃的陰謀,亦或是上天的懲罰,總而言之,瘟疫來了,它就這么來了。
“快,全拉去城外燒了,不要留在城內?!?
“快點?。 ?
裹著面罩的衛兵不斷命令那些“死囚”搬運城內剛剛死去的尸體,這些死囚只有一個薄薄的面罩,其他什么都沒有。
“大人,藥---”
領頭的巡邏衛長接過藥碗,看著彌漫苦澀氣息的藥湯,捏著鼻子一飲而盡,喝完之后還不忘吩咐:
“大家多喝一些,剩下的再分給那些死鬼?!?
看著還在搬運尸體的死囚,大胡子衛長擦了擦嘴角的藥渣,重新戴上裹了兩層的面罩,挨家挨戶的找死人。
而在此時的準格爾汗宮內,已經五十歲的噶爾丹策零正躺在自己的裝點龍騰的床上,整個人看著上方的床板,嘴里喃喃自語,好似在回憶自己的一生。
策零的一生可以用傳奇來形容,三十歲出頭繼承父位,隨后便是重用火器部隊,以及和清朝雍正時期那一連串的戰爭,雖然有棄城逃跑的丟臉時刻,但最終憑借高超的手腕,以及對地形的了解,逼的清軍不得不退出,甚至還在十幾年前還親征外蒙,雖然最后依舊輸了,但還是逼的清廷展開了議和,拿到了以阿爾泰山為分界的優越議和條件。
策零所做下的功績,放在整個草原的歷史上,雖然不算最好的,但也絕對不是最差的,甚至正是因為他的開明,整個準格爾才迎來了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
策零是準格爾第三任君主,放在中原王朝,正是盛世之君,或是中興之君誕生的節點,而他也做出了一個三世君主該做的一切。
如果沒有這場該死的瘟疫,沒準他會做的更好也說不定。
-----
“我父汗到底怎么樣了,還能活嗎??”
宮殿外的階梯上,一個長相年輕,和策零有幾分相像的男人看著眼前這個“漢人太醫”,這是他父親生前最信任的醫生,在這個緊要關頭,只有這個人可以有權力進去看病。
太醫韓山言看著眼前這個大汗長子,心里拿不定主意,只能回答:
“大汗的病目前來看,還沒有到最緊要的時候,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告訴您的?!?
喇嘛達爾扎看著眼前的這個太醫,突然露出了笑容:
“父汗有長生天保佑,沒有人可以傷害他?!?
“當然?。 ?
韓山言對著達爾扎撫胸下拜。
達爾扎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大殿,隨后丟下一句“好好照顧父汗”就大搖大擺的走了,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停留,仿佛里面病入膏肓的那個,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而留在原地的韓山言回過頭看了看對面的宮殿,他再一次有了“返鄉”,回山西老家的念頭。
宮殿內,昏暗的一排油燈不斷搖晃,病榻之上的策零不斷喘著粗氣,整個人的面色逐漸變的紅潤,好似人又好了一般。
忽然,策零爬起身朝門外大喊一聲:
“羊肉,我要吃新鮮的嫩羊肉----”
門外一直守著的韓山言,臉色瞬間變了,手心都開始冒汗了,他明白,這個一直善待他的準格爾大汗要走了。
“羊肉好啊,我是吃羊肉長大的,我記得小時候吃的第一樣東西,就是羊肉---”
策零嘴里嚼著剛剛切下來的羊腿肉,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整個人都感覺精神了許多。
而在他對面的韓山言則是不動聲色的為其把脈,臉上還戴著面罩,給出的理由是怕自己在外面感染到了什么,傳染給大汗。
“我記得我第一次騎馬,那是一個仆人把我送上馬的,那匹馬也不大,也就這么大---”
策零的手比劃著馬匹的大小,比著比著,羊肉又吃了兩片,整個人好似舒坦了不少,說起話來都有力氣了。
“我今年才過五十一歲生日,我最起碼還要活二十年,不,三十年??!”
【古人算虛歲?!?
策零得意洋洋的伸出三根手指,嘴里笑道:
“沒準我還活著,那個短命鬼小乾隆就死了,哈哈----”
韓山言跟著開口:
“我想他一定沒有大汗您活的長,畢竟大汗您才是長生天真正保佑的天命之人?!?
策零哈哈大笑,隨后又往嘴里塞了一片肥羊肉,順手將奶茶往嘴里灌了兩大口,吃飽喝足后往狼圖騰軟墊上一靠,瞇著眼瞧著這個當年被他從晉商手中要來的“好大夫”:
“韓太醫,你也老了,等過些年,我給你一大筆錢,送你回老家,讓你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哈哈,沒準你前腳剛回去,我后腳就打過去了,放心,如果真有那個時候,我封你為山西布政司,不,山西巡撫??!”
策零此刻還在幻想做了幾十年的入主中原當皇帝的美夢,甚至說到興奮處,干脆大手一揮:
“我不喜歡北方,北方有什么好,待膩了,等我打下漢地,我要去杭州,去那里定都,看西湖,看法海---”
“哈哈---”
想起原來說書的給他講的“白蛇故事”,零策此刻對杭州充滿了幻想和期望。
韓山言也只能跟著說:
“江南確實要比西北好,如果真有機會,我也希望和大汗一起去享福,只希望大汗那個時候不要忘了故人?!?
“一定,一定??!”
策零此刻心情正好,可能是剛吃飽的緣故,甚至還小聲的對韓山言詢問:
“本汗可能御美色??”
韓山言眉頭舒緩后笑著開口:
“大汗如今身體可比山中猛虎,怕是要兩個才夠。”
韓山言這句話讓策零高興的合不攏嘴,當場就要招呼宮女助興。
韓山言則是借口走出了宮門,走出宮門后沒多久,里面就傳來了一陣靡靡之音。
“哎,人之將死,享享福也沒什么??!”
-----
此刻的伊寧城還沉浸在瘟疫的折磨中,城內幾乎每天都在死人,城外焚燒死人的大坑此刻都被填滿了。
要想燒尸體,只怕還得去更遠的地方。
對于伊寧城的普通百姓來說,這段時間是他們最痛苦的時候,親眼看見自己的親人死于病痛的折磨,每天在大街上都能看到被收走,拉去城外焚燒,連骨灰都不能留的尸體。
瘟疫帶來的不止有死亡,還有居高不下的物價,尤其是城內賣藥的藥鋪,幾乎都掛上了“售完”的牌子。
而在藥鋪門前則躺著一地求藥不得,死在路上的可憐人,這些人大多都是當地的窮苦百姓,他們無錢買藥,只能在痛苦和哀求中死去。
有來賣藥的漢商看見,隨即寫下了:
“死者萬千,貧錐者眾,多乃無藥而亡----”
所謂寧愿架上藥生塵,但愿世間無疾苦,不過是個天真的幻想。
在這個時代,中原大地尚且如此,更偏遠的西北草原帝國,只會更慘,不會更好!!
而對于這些伊寧城內,乃至整個準格爾帝國的普通人來說,真正的變局才剛剛開始。
當天夜里九點,也就是亥時一刻的時候,伊寧汗宮內燈火昭彰,到處都是穿著白衣的宮人,所有人都跪在大汗寢宮大殿外嚎啕大哭,好似在哭訴自己的父母。
大殿內,看著還在入殮穿衣的父親,達爾扎面無表情,在他的身邊則是一眾大臣,其中一個白胡子的禮官上前開口:
“按照草原的規矩,父親死了,兒子或兄弟繼承,如今大汗死了,汗位理當由長子喇嘛達爾扎繼承。”
周圍人此刻卻是閉嘴了,哪怕那些反對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反對是個什么樣的下場。
“父親----”
達爾扎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嘴里高喊:
“父親,你怎么走的這么早,兒子,還沒有準備好?。?!”
周圍人見到這一幕,紛紛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如果有大清官員看到,沒準還得說一句:
“抄襲,這是赤裸裸的抄襲!!”
………
“父汗死了,父汗他真的死了……”
伊寧城外郊的一處宅子內,策零的次子策妄多爾濟那木扎爾看著眼前這個偷跑出來見他的侍衛大臣巴爾多,表面上雖然一片震驚,甚至是痛苦,但內心深處實則已經高興壞了。
“是的,大汗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現在我們即將引來新的大汗……”
“什么,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什么叫我們即將引來新的大汗,誰,達爾扎嗎??”
策妄的雖然用的疑問的語氣,但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其實他已經猜到了,只不過骨子里的不甘心,讓他只能用疑問來表達。
巴爾多是個聰明人,聽到這句話,立馬就開口:
“那晚我在宮門外巡邏,有一個值崗的侍衛跑出來告訴我大汗去了,我當時問他,大汗去之前,有沒有說什么??”
“說什么了??”
策妄的眼神死死的盯著眼前這個“投機者”,后者低下頭,小聲的回答:
“傳位給多爾濟……”
“啪”,策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站起身時將椅子都搖倒了。
“我想可能是侍衛說錯了,畢竟現在達爾扎殿下才是真正的繼承者。”
巴爾多的話讓對面的策妄直接將另一張椅子也踹翻,眼神中透露著難以言喻的怒火:
“這是假詔,這是對父汗的背叛,這是對長生天的褻瀆!!”
“可是殿下,大臣們已經決定了,馬上就要向所以人通報了?!?
“我來的時候,已經有人騎馬出城,向周圍的部落,城池公布新汗繼位的消息,我想這個時候,可能已經被不少人知道了?!?
巴爾多看了一眼氣息不算穩定的策妄,緊接著又補了一句:
“這個時候殿下很危險,我想詔您入宮的命令,馬上就要來了?!?
策妄額頭冒汗,眼神死死的盯著對面的巴爾多:
“你現在還能指揮侍衛嗎??”
“一部分,無濟于事……”
巴爾多的這句話差點將后者的信心打碎。
“不,我要走,我要離開伊寧,這里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我應該去那片可以牧民,牧羊,可以展現自己才華的地方……”
策妄的眼神逐漸從憤怒轉為冷靜,對面的巴爾多立即跪倒在地:
“我愿護送殿下離開伊寧。”
策妄感動的將對方拉起:
“你放心,只要我能當上大汗,沒有什么不能給你的?!?
巴爾多不斷點頭,其實他心里很清楚,作為一個和達爾扎不對付的人,一但新大汗繼位,他被清洗,幾乎是確定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如搏一搏,而眼前這位大汗次子,就是眼下唯一的選擇。
而對面的策妄其實也是這么想的,所謂“什么都可以給”,其實也可以翻譯過來,我愿意給的,那才叫什么都可以,我不愿意的,你一個也拿不到。
就這樣,兩個各懷鬼胎的人聚集在了一起,歷史的波濤,好似在這一刻,發生了輕微的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