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禍起
- 何處有香丘
- 伊人初見
- 5066字
- 2015-02-03 09:15:00
六月,林永道請杭州府尹趙大人來府里吃了幾次飯,看了幾場戲,有幾次還帶了兒子一起來。雖然沒有明說,但闔府里的人都看出林永道有意和趙家結親。絮屏不管是真是假,很賣力地抵觸著。有好幾次趙大人想請絮屏出來和兒子見一面,絮屏要么裝病,要么發脾氣,就是不肯出來。林永道幾次要發火,還好都有林潤辰幫忙說了不少好話才將將作罷,只是趙家公子來林府的次數卻是與日俱增。
晚上劍棠悄悄地來看絮屏,絮屏苦著臉向劍棠抱怨為什么演戲還要安排這么一出。沒想到劍棠的臉色也有些僵,“其實從一開始我就隱約有種感覺,你爺爺和你爹爹的態度很不一樣,他好像并不是真的愿意讓你嫁給我。說是演戲,他卻有五六分是真的。之前我們商議的戲碼中并沒有趙家的事。你爺爺雖然流露出想要和趙家結親的意思,但卻沒有挑明、沒有決定,我猜如果他看到形勢有任何的變化,趙家的事到底是假戲還是真做,就說不準了。”
絮屏粉嫩的臉頰漲得通紅,嘲諷地說:“爺爺為官多年,他的心思遠遠比我們微妙復雜。”
劍棠輕撫絮屏緞子一般光滑的頭發,安慰她說:“你先別著急。依我看來,雖然你爺爺有意和趙家結親,你爹爹的態度還是沒有變,他還是幫著我們的。有你爹在,應該還能抵擋一陣。我們還是靜觀其變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絮屏的長發一圈圈地纏繞在手指上,說:“我爹今天昨天回來了。不出我所料,看到現在鏢局的狀況非常生氣。他回來的時候我并不在家,他派人去城里找我,找到我時我又已經是‘爛醉如泥’了。我爹大發了一頓脾氣,把我狠狠訓了一頓。派我明天跟著鏢隊押送一批貨去洛陽。這趟鏢還好不算遠,來回估計一個多月的路程。你好好呆在家,不要跟你爺爺去吵鬧,有什么事都等我回來再說。”
劍棠押鏢去了洛陽,絮屏每天就呆在屋子里看書、寫字,偶爾做做繡工。秋菱已經跟著阿笙離開杭州,絮屏在家里的話就說得更少。有一天晚上吃過晚飯,林潤辰來海棠小苑看絮屏時,她正仰靠在院子里的竹榻上望著星空發呆。
林潤辰靜靜地坐在竹榻邊的小矮凳上,父女兩個都沒有說話,就這樣一起靜靜地遙望著夜空。許久,絮屏收回目光看向林潤辰,問:“爹爹今天來,是想告訴我,爺爺決定要讓我嫁給趙大人家的公子了,對嗎?”
林潤辰竟有些不敢直視自己女兒的目光,他嘆了一口氣,別過臉,說:“屏兒,爹已經盡力了。爹每天都去勸爺爺,但是爺爺一點也聽不進去。”
絮屏并沒有像林潤辰預先估計地那樣吵鬧,她平靜地說:“我知道爹爹從一開始就愿意成全我和郭大哥哥,即使他之前不得已娶了晨姐姐,爹也沒有因此而嫌棄他。因為爹爹知道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才會真的開心和幸福,其它的一切對我而言都微不足道。而爺爺是不一樣的,他從一開始就看不起郭大哥哥的出身,即使他救過我的命。爺爺雖然不得不承認郭大哥哥比一般的江湖人更謙和有禮懂規矩,但他仍然是在意郭大哥哥的身份和地位。我曾經以為,爺爺當年能成全您和娘,一定也能成全我和郭大哥哥,可是我忘了一點,外公是吏部侍郎,再怎么說,娘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更何況吏部掌管著全國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和調動。而郭大哥哥呢?在爺爺的眼里,只是個保鏢而已,還是個曾經娶過親的保鏢。爺爺提議讓郭大哥哥做出悲痛頹廢的樣子,看起來是為了麻痹晨姐姐的爹爹,其實是想讓郭大哥哥在世人面前表現出他最不堪的一面,如果我看到他那個樣子,主動愿意放棄了,接受爺爺安排給我的理想的夫婿便是最好;即使我不肯放棄,爺爺也可以以郭大哥哥的‘斑斑劣跡’來作為拒絕的理由。”
林潤辰有些詫異地看著絮屏,“你都知道了?”
絮屏的語氣平靜中帶著幾分疲憊,“爹,我好累。爺爺在官場多年,最擅審時度勢,可我不會。我算不過他,但我也絕不會接受他給我做的安排。雖然我很想和郭大哥哥在一起,可是為了整個林家不受牽連,我不會跟郭大哥哥私奔。如果爺爺想要把我捆著送去趙家,我無力反抗,但我絕不會活著進趙家的門。”絮屏的誓言說得平淡至極,卻比言之鑿鑿地起誓更讓人覺得心中震撼。
林潤辰神色大變,聲音有些顫抖,“屏兒,你不要這樣想……”
“爹,”絮屏打斷父親的話語,定定地望著父親的眼睛,問道:“如果當年爺爺無論如何不肯成全您和娘,如果中書令大人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您會怎樣?”
林潤辰語塞,當年他和謝婉儀雙雙跪在雪地里的時候,他的確也想過,如果苦求不得,他寧愿一死也不愿屈服。他遙望深邃渺茫的星空,在心中高喊:“婉兒,你能感受到女兒的痛苦嗎?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幫她?”
三天后,趙家派人上門來求親,林潤辰在林永道書房門外跪求林永道不要這么快做決定,但林永道把兒子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后,毫不猶豫地接受了趙家的聘禮。
絮屏從小丫頭嘴里聽到這個消息時出奇的冷靜,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就繼續烹茶品茶,就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一般。
轉眼入了秋,秋天的夜晚涼風習習,草叢里偶爾傳來幾聲殘留的蟋蟀的叫聲,更襯托得秋夜如水般的沉靜。
一陣急促的打門聲沖破了秋夜的寧靜,隱約的火光中,被驚醒的鳥兒們慌亂地到處飛竄。
門房的小佟揉著惺忪的睡眼剛卸下門栓,大門就被重重地踢開,身著甲胄的兵丁手持利刃沖進府門,沿著甬道一字排開。一個將領模樣的人進來用馬鞭指著嚇得愣在一邊的小佟呵斥道:“去把林永道給我叫出來!”小佟還沒來得及回過神,臉上已經火辣辣地多了一條滲著鮮血的鞭痕。
林永道和林潤辰聞聲趕出來,借著兵丁手中火把的光亮,認出坐在影壁前趾高氣揚的軍官時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林永道上前拱手問道:“刁統領,好久不見,不知深夜來訪有何貴干?”
刁鏡鋒把弄著手里的馬鞭,不陰不陽地笑了一聲:“林老爺子,刁某公務在身,就不跟您老寒暄敘舊了。您看這陣勢就該猜到不是什么好事兒了!咱們開門見山,當年皇上南巡來杭州,是您推薦了個姓郭的小子給皇上,您還記得吧?原來那小子曾經當過強盜,在江西還殺過朝廷命官!您為了保住自己的孫女不去被送去和親,明知道他的背景卻向皇上隱瞞不報,還在駕前力薦他。這可是欺君大罪,你們林家擔待不起!實話告訴你,圣旨已經到了幽州,七天前姓郭的小子已被宣調回京,剛一入京就被革了兵權,下了大獄;您的大兒子林潤寅也被革了官職押解回京等候審訊。”
林永道和林潤辰心中皆是一沉,這些日子所做的各種防備終究還是沒有用,看來馮昭還是去告密了。只是根據他們派出的探子的消息,這段時間馮昭和馮葦晨都從未離開過杭州,馮葦晨離開鏢局后一直郁郁寡歡,馮昭就在家陪著她,父女二人都幾乎沒有出過門,只有伺候的傭人每天去市場買些食物和日常用品,消息究竟是怎么傳出去的?按理說消息到了京城,要想上達圣聽,一定要通過京城的某個官員代為上奏,林永道向來長袖善舞,朝中大員大多和他交好,這么大的事,京城居然事先也沒有一點風聲傳來,難道馮昭竟有通天的手段能夠直接面圣?
未等林永道和林潤辰想明白,刁鏡鋒揮了揮手,手下的兵丁們便在林府中散開,高聲叫囂著進入一個個院落抓人。
最近一段日子絮屏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很淺,一點點的動靜都會把她吵醒。她很早就聽到前院里聒噪的聲音,披衣起來,剛走出門,在廊子上就看到一隊兵丁舉著火把闖入了海棠小苑。她錯愕了一瞬,很快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隨即系好了衣帶,順從地跟著兵丁來到前院。
來到前院,就看見王曼妮摟著小墨涵不停地哭;林永道面色鐵青,不發一言,看向絮屏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溫度;林潤辰同樣臉色凝重,看到絮屏走來,目光中盡是無奈。
絮屏走到王曼妮身邊,伸手摟住王曼妮,輕輕拍著王曼妮的后背安慰她,輕聲說:“姨奶奶,對不起,都是我惹來的禍事。”
刁鏡鋒指揮手下的兵丁:“后面有一間叫夢泉的大廳,背靠虎跑山,把他們都暫時關在大廳里。等把城里的鋪子和外宅都查封了,再把他們押解回京。”
劍棠從洛陽回來,最后一站投宿在湖州。剛吃過晚飯,忽然覺得心中一陣悸動,十二分的不安和煩躁。他猶豫了一下,跟胡風交代了一番,讓胡風第二天帶著鏢隊回杭州,他自己當晚便快馬加鞭地提前往回趕。
回到杭州城時天色已經蒙蒙發亮,原本在黎明時分清凈祥和的城池,這天卻是嘈雜凌亂。林家遍布杭州城內的大大小小的茶莊茶鋪和幾處宅院統統被抄,到處可見帶著尖刀的兵丁。附近的店家和百姓被吵鬧聲驚醒,紛紛在街上圍觀,議論紛紛。
劍棠路過沁園齋的老鋪時,看到門口守著腰挎樸刀的兵丁,大門上貼著十字封條,心中暗叫糟糕。城中的鋪子被查封,林府里不知道此時是什么情況。劍棠不敢多滯留,擠出人群就要趕往林府。剛走了幾步,猛地收住步子,目光定住。在他對面的小巷口站著的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緊蹙著眉頭望著被查封的沁園齋。
那身影像是感覺到了劍棠注視著她的目光,緩緩地轉過身來,在認出劍棠的一刻有些意外,之后的眼光中便是擔心和無奈,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劍棠也沒有說話,看向她的目光從難以置信到失望,最后越來越冷。終于她承受不了劍棠冰刀一樣冰銳的目光,眼睛里透著委屈和哀求,連連搖頭,喃喃道:“不是我……”
也不知道是因為人群的嘈雜蓋過了她說話的聲音,亦或是劍棠根本不愿聽她說話,他抬步從她身邊牽馬走過時,落在她耳朵里的只有一句摻雜著痛苦和怨恨的聲音:“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見到你。”
劍棠趕到虎跑,繞著林府探看了一圈,見林府大門守備森嚴,連圍墻外四處都有兵士把守,光天化日之下想要進入林府實在不容易。而與此同時,他亦開始擔心,林家出事,可知是郭驅胡的事發,只怕鏢局此刻也已陷入麻煩之中。于是決定先回鏢局打探情況再做打算。
策馬趕回鏢局,剛遠遠地看見鏢局的大門,劍棠不禁勒住馬頭,倒吸了一口冷氣。鏢局不僅僅是被官兵包圍,甚至比林府周圍的兵力更為嚴密。劍棠把馬藏在附近的樹林里,輕身繞過鏢局正門,悄悄上了六和塔,從塔上向下觀看鏢局內院,只見鏢局內外相對還算平靜。鏢局里前廳的鋪子周圍有不少兵丁,后面的宅院里只零星有幾個兵士四處巡邏。看來鏢局里的人暫時都被關押在前面的鋪面里。劍棠算了算時間,郭朗應該已經從外地押鏢回來,估計也正是因為有他在鏢局里,見暫時雙方實力相差甚大,因此壓制著鏢局里的人面對官兵的突然出現,都能克制對待,并未和官兵有正面的沖突。
劍棠估摸著胡風帶著鏢隊應該快到杭州了,便下了塔,趕到鏢隊入城的必經之路上去迎。意外地看到蘇挺也和鏢隊在一起。劍棠看到蘇挺風塵仆仆的樣子,問:“蘇叔不是去京城押鏢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蘇挺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馬匹已經累得倒在地上口鼻冒煙,他自己也是滿臉的疲憊。說:“剛到京城就聽說驅胡被下了大獄,我就知道出了事,趕著交了鏢,想先趕回來給家里報信。”
劍棠嘆了一口氣,把杭州城里林府產業被查封,虎跑林府和乾坤鏢局雙雙被官兵封圍的事告訴蘇挺和胡風。蘇挺一聽倒吸了一口冷氣,“我得到消息便馬不停蹄地往回趕,沒想到官府的動作這么快。咱們得趕緊回去救人!”
胡風沉思著擺了擺手,道:“剛才在回來的路上,我們遇到一個從京城去杭州送信的郵驛,聽說前天夜里,皇上駕崩了。”
劍棠和蘇挺都是一驚。最近一年民間盛傳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們雖然原本并不十分關心朝堂政治,但天子的生死畢竟牽涉太多,不由得為之肅然。
胡風望向杭州城的方向,道:“郵驛馬快,我估摸著現在消息已經送到杭州府了。”
劍棠凝神思索,問:“可知道是哪位皇子繼位嗎?”
胡風回憶了一下,答道:“好像說是端王。”
蘇挺從鏢師手里接過水袋,咕嘟咕嘟灌了幾口,急著說:“現在不是關心誰當皇帝的時候,要趕緊想想該怎么救人。”
劍棠搖了搖頭,道:“皇帝駕崩,舉國服喪,刑獄之事就都會有所延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堂兄的罪名一定會大大減輕,被牽連的林府也會被從輕發落。我記得堂兄跟我說過,端王對他非常賞識,如果真的是端王繼位,這件事對堂兄就非常有利了。所以皇上駕崩對郭林兩家來說,只怕是件好事。這樣一來,我倒認為我們不用這么急著去救人,免得罪上加罪,將來反而不好收場;現在還是靜觀其變才是上策。”
蘇挺將信將疑地說:“郭林兩家今天的災禍,都是馮昭那王八蛋鬧出來的。這混蛋心術不正,卻是心機深細,你能想到的他一定也能想得到。他費了那么大的工夫,鬧出這么大的陣仗,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如果皇帝死了就能讓事情翻盤,那他一定會再使手段,讓這個盤翻不過來!”
胡風接著說:“我覺得少局主的分析很有道理,副總鏢頭的顧慮也不是空穴來風。咱們現在的確不需要急著沖進去救人,但不管告密的是不是馮總鏢頭,咱們都必須防著這個人再有什么后招。”
劍棠低頭想了想,說:“現在雖說不宜立刻沖進去救人,可從現在到新皇特赦天下,還有不少時日,被監禁的人想來還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免不了心慌沉不住氣。得想辦法悄悄把消息傳進去。”
胡風說:“鏢局好說,派人遠遠地喊幾句暗號就行,只是林府……”
劍棠忙說:“等天黑了我想辦法潛進府去探探情況,找機會給他們送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