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祖師祠堂。

燭火隨風輕輕搖曳，香煙自古銅香爐中裊裊升起，盤旋而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彌漫了整間祠堂，平添了幾分神秘與莊嚴。

然而，在這份寧靜與肅穆之中，卻充斥著一股沉甸甸的壓抑感。

“師父，弟子方才所用劍法，真的是突發奇想，并非他人所授……”

顧了凡跪在香案前，小心地打量著前方的師父寧清羽，心中忐忑不已，沒想到僅僅只是嘗試了一次劍宗之法，便被師父寧清羽看到，然后叫到這里罰跪，瞧師父那嚴肅的神情，看起來似乎有點要“清理門戶”的意味。

寧中則站在一旁，也勸道：“爹爹，你的身體還未康復呢，切勿動怒。而且我與師弟每天都在一起，若有人私自教他，又怎能瞞得了我？”

“好了，不用再說了。”

寧清羽擺了擺手，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制止了二人的話語，他瞥了一眼顧了凡，隨后轉身看向上方一個個列祖列宗的牌位，目光有些渾濁。

在他的心中，自然知道顧了凡的話是真的。

對于自己這個小徒弟，他還算滿意，性格溫和，做事穩重，又重情重義，尤其在瘟疫肆虐的這些年，他不顧個人安危，忙前忙后地照料其他傷病者。

這些，他都看在眼里，要不然也不會為了所謂的“沖喜”把女兒嫁給他，皆是順勢而為。

如今，寧清羽自知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但他一生中有兩樣最重要的東西：一是流落在外十三年才找回來的女兒寧中則；二是華山派數百年的基業。

寶貝女兒已經交給了顧了凡。

而華山派的基業，寧清羽也準備過兩天傳給顧了凡。

然而，沒想到在這關頭，他竟然發現顧了凡練功走上了邪路。

一想到他們付出數百條人命的代價才確定的“氣宗”道統，現在卻要落入一個“劍宗弟子”之手，他又怎能不怒？

……

寧清羽臉色陰沉，目光落在顧了凡身上，語氣還算平和：“凡兒，難道時至今日，你仍然認為劍宗不是邪路么？”

“師父，我……”顧了凡張了張嘴巴，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寧清羽怒喝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如何想便如何說，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優柔寡斷？我是你師，還會殺了你不成？”

顧了凡一咬牙，堅定地說道：“弟子不想欺瞞師父，弟子自始至終都不覺得劍宗有錯，但是——在弟子心中，劍宗一道終歸是小道矣；而我氣宗一道才是煌煌正道！”

聞言，寧清羽心生疑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于是問道：“此話怎講？”

顧了凡作疑道：“我不明白，為什么師父師叔們談及劍宗總是視若猛虎，仿佛劍宗的存在，對于咱們華山派注定是兇多吉少。”

“咱們華山派創立至今已有二百余年，以劍與天下爭雄，故有‘劍歸華山’的美譽，可師父師叔們卻在‘以氣為主’和‘以劍為主’的道統上爭執不休，打打殺殺，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咱們華山派乃是道教支派啊！”

“師父啊！道教所求，乃是長生不死、得道飛仙啊！”

顧了凡不給寧清羽思考的時間，繼續說道：“縱觀天下，少林、武當、嵩山、魔教等各門各派，其武功路數亦各有不同，但要說到長生不死、得道飛仙，卻只有我華山氣宗一脈才有那一線機會……”

“一線機會？”寧清羽眉頭微皺，疑惑道：“這有何說法？”

顧了凡解釋道：“天下武功，猶如天上繁星，多不勝數，但依弟子所見，皆是用于爭強好勝的花架子，惟有本門‘紫霞神功’最為玄妙，擁有常人夢寐以求的駐顏之效，推而洐之，便有了那一線長生的機會……”

“駐顏……長生……”

寧清羽目光閃爍，似乎在心中權衡著這兩者之間的聯系，許久才化作一聲嘆息：“你這說法，雖然牽強，卻也有一絲道理，但長生……還是太過飄渺了。”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顧了凡笑了笑，道：“所以，咱們氣宗才是華山正統……劍宗劍宗，終歸只是一柄‘護道劍’罷了。劍有雙刃，事有利弊，就看怎么運用了。”

“劍有雙刃，事有利弊……”

寧清羽喃喃自語，良久才感嘆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深的見解，我當真是小瞧你了。”

言罷。

他不再理會顧了凡，而是轉身，又看向了列祖列宗的牌位，漸漸陷入沉思……

這五年來，他無數次站在這里，無數次回想起“劍氣之爭”那天，無數次捫心自問……

“我們做錯了么？”

“為了劍氣之爭，我們違背門規，屠戮同門，連小輩也沒有放過。”

“幾年瘟疫，一個個相繼病死，這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嗎？”

“我們真的做錯了么？”

寧清羽的目光漸漸變得犀利，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我們沒錯，錯的是劍宗……凡兒說的沒錯，我氣宗才是華山正統，劍宗只是一柄‘護道劍’罷了……咳咳咳……”

他大聲地宣誓著心中壓抑已久的情緒，也大聲地咳嗽起來，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抹病態的緋紅。

“師父，你身體不好，切勿激動……”

“是啊，爹爹，保重身體。”

顧了凡和寧中則急忙向前攙扶勸慰。

“我沒事，暫時還死不了。”寧清羽抬手制止，轉頭緊緊盯著顧了凡，解釋了這么多，但其話語中還有一個前后矛盾的地方，問道：“長生不死、得道飛升，你既然有如此大宏愿，為何還要舍正道求小道？”

顧了凡沉聲道：“師父，如果沒有發生劍氣之爭，如果沒有爆發那場瘟疫，如果咱們華山派還是五岳之首，弟子自然愿意枯坐山間，追求長生之路……可是，如今的華山正值風雨飄搖之際，明有魔教虎視眈眈，伺機攫取；暗有嵩山派心懷叵測，圖謀不軌。所以——”

他頓了頓，目光堅毅：“弟子想，先拿起‘劍’，斬盡此間不平事，再求長生不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