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老杜見面之前，我已經聽了太多關于他的傳奇。

家里的人多是從事家具行業，所謂三句不離本行，閑談之間自然離不開這個圈子。聽得多了，注意到大家經常提到一個共同的名字——老杜。

老杜這個名字，簡直成了本地家具界的郭德綱，有他出現，總有故事。

【故事一：老杜的奮斗】

老杜1979年12月底生，恨母親不堅持一下讓其成為80后勵志代表，反而成了70后苦逼大叔中的一員。出身舟山漁家，游泳賊好，嗓門忒大，南人北相，豪爽通達。

老杜中專的時候談了一個特愛的女朋友，一直很穩定。然而直到見了對方父母，老杜才發現自己遇到了假裝灰姑娘的白雪公主。

女方家在當地有權有勢，其父親簡直像上海灘里走出來的大佬一般氣場凜然。當年的老杜營養不良瘦得一臉癟三樣，直接被大佬用鼻孔接待，老杜也是倔脾氣，第一次見家長很不愉快。

后來女方父母就堅決反對自己女兒跟門不當戶不對的老杜在一起，除非做上門女婿。女友開始還算堅定，站在老杜這邊。但是老杜自己作死，老當著人女孩面說道人家長不是，搞得女孩也翻臉了。

老杜自卑不承認，非要說是人家嫌貧愛富，最后分手的時候撂了一句狠話，開始死命創業。

他說：“現在看不起我，等我有錢了你們就會愛我了！”

經過將近十年摸爬滾打，憑著一股蠻勁和做人的誠信直爽，老杜也算打出了一片小天地。說起來十年彈指之間，其中多少悲酸苦辣也只有自己知。所幸一切不算白費，熬得而立之年成了小有成就的杜老板，也在業界站穩了腳跟。

肚子也圓了，錢包也鼓了，也學會附庸風雅品酒茗茶了，小姑娘們是絡繹不絕，當初那句話，卻依然沒有實現。都是陌生人了，人干嗎愛你？

老杜苦笑著對朋友說，早知在社會上也要當這么久孫子，還不如十年前就在未來丈人前裝了。

多年后一次餐館偶遇，當初的女友帶著機靈的兒子，笑著說：“乖，叫叔叔?！?

老杜摸完孩子的頭，那天在廁所淚如雨下。

【故事二：追銀行女職員】

一次，老杜看上一個銀行窗口營業員。于是他一周內連續五天去排隊存錢，非要那個女職員辦理，如果號碼不是，那就扔掉重新排，直到是了為止。連續三天后，他一出現，銀行里的人都開始一場小騷動，讓那位女職員面紅嬌羞。

第四天，出現一個高個男，對老杜指指女職員，惡狠狠地說我是她男朋友，你不要來騷擾她了！

老杜很淡定地回頭對銀行經理說：本來今天準備存50萬的，那我還是換家銀行吧。

經理直接跳出來把高個男好說歹說拉走了。

老杜在錢里面夾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姑娘，喜歡你不是我的錯，請不要討厭我。

女職員給了一個美麗的微笑。

第五天，高個男在門口等著老杜，誠懇道：大哥，我知道你成熟又有錢，我剛畢業什么都沒有，沒法跟你比。但我已經跟我女朋友三年了，她是我奮斗的動力，如果你把她搶走，我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老杜拍拍高個男的肩膀，淡淡說：是你的，搶不走。

那天老杜存的錢里面有張紙，上面寫著某高級餐廳的位置和時間，女職員驚訝地捂住了嘴。

老杜走出門，拍拍掩面坐在臺階上的高個男，說：小兄弟，你這個年紀沒錢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覺得自己輸不起，工作輸不起，女朋友也輸不起，我可以理解你，那么以后還有更多我這樣的人，你怎么辦？如果你們之間真有什么問題存在，那么問題肯定不是我，因為問題早就存在。

今晚18點××餐廳，希望她沒來，也祝你們更相愛。加油吧年輕人！

說完瀟灑地離開，從此再也沒出現。

至于后來的故事，老杜也不知道了。

【故事三：奧運會的志愿者】

2008年奧運會，老杜拿到了開幕式的門票。那天酷熱氣悶，人多嘈雜，老杜沒吃好睡好，頭暈眼花，還沒正式開場，就暈倒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看到了一個大學生志愿者在一旁親切地關心，清純的臉龐，靈動的眼睛，青春的氣息撲面而至。虛弱的老杜看到了天使。

他無恥地說自己又初戀了（原話），于是開幕式沒看無所謂了，軟磨硬泡拉著志愿者同學跟他一起在醫院里看電視直播，聊得生龍活虎倍兒興奮。

原本計劃在北京待一周的，那之后老杜就死活不肯回來了，取消了訂好的回程飛機票，女志愿者到哪里，他就屁顛屁顛跟到哪，小電扇飲料毛巾隨身攜帶，運動員都沒這待遇。

一個志愿者同事不長眼，對那姑娘來了一句：你爸爸對你真好??！差點沒把老杜氣哭。

老杜雖然眼瞅也是奔四的人了，雖然肚子也是繃皮帶的節奏了，但好歹心態年輕，遇到愛情也是奮不顧身，甚至考慮要把事業重心轉移到北京來，開拓北方市場。

這場熱烈的追求死于女志愿者吃飯時一段無心的話：

有個山里來的窮小子，竟然寫了十封情書跟我室友告白，我室友還讓我去跟人家說清楚。其實男的人挺好的，就是太窮，人姑娘可是北京戶口，這年頭沒錢還想談戀愛，真是傻得沒話說。

老杜默默喝著紅酒，淡淡說：我當初也很窮，也是寫情書告白的，但是我成了。

姑娘很尷尬，忙打圓場：時代不一樣，人也不一樣啊，你有潛力有魅力，肯定是能成功的人！

老杜嘆了口氣：所以等我有錢了，你才會愛我嗎？

姑娘知道壞事了，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物質是愛情的基礎，但我也不是嫌貧愛富的人。

老杜一口喝完剩下的酒，說：我知道，我沒怪你。說完仰天沉默，氣氛一下很凝滯。

走出餐廳，外面在下雨。老杜感嘆道：北京的雨沒那味道，我開始想念寧波了。

此外還有很多故事，他似乎每次都心血來潮一般投入火熱的愛里，而每次發現問題后絕不拖延，又決絕地抽身離開。認識他之前，我只是覺得，這只是一個逆襲的土豪游戲人生的故事。

然而第一次偶然相見，我就意外地跟老杜很投緣。老杜雖然曾經是個憤青，但對日本的設計特別推崇，對日本文化也感興趣，所以經常跟我喝酒閑談關于日本的事。慢慢地，那些從別人口里聽到夸張離譜的性情之事，終于聽到了第一手的內情。

老杜說前些年一直忙于工作，也就沒管感情方面的事，現在老父親也年近70了，每次回家不要錢不要禮物，眼巴巴地望著他只想抱孫子。他倒也不是不想結婚，可是年歲在長，對于感情卻還停留在中專給女友寫情書的晚上。

“也許我是有感情潔癖吧，有朋友這么說。我老是想念第一次戀愛那種感覺，過去不見了，未來也來不及想，只是覺得想著那個人的臉，時間就好像停止了?！?

于是每次遇到心動的人，老杜總是熾熱得好像回到初戀，不管不顧，勇往直前。但是當意識到如今的感情不可能如他想要的那么單純時，又會悵然若失。

“你知道年輕的時候窮，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

“什么？”

“以為所有得不到的一切都是窮的錯。眼睛盯著遙遠的地方，看不到身邊一朵花的美麗?！?

那天吃著飯，突然外邊下起了暴雨，正在暢談的老杜一下安靜了下來，抽著煙靜靜望著窗外。

后來我才從別人口中得知，他當年的女朋友，名字中帶個雨。

沉默良久，他又開口了：“我漸漸明白，人生豈有兩全其美。沒錢的時候以為有錢就什么都有了；有錢的時候又覺得自己丟了些什么。人呢，總是不知足。

“沒有什么是一切，愛情不是，事業也不是；沒有什么是萬能的，上帝不是，金錢也不是；沒有誰能真的掌握自己的人生，我們也只能，埋著頭一路走到底，去看看，是不是還有什么沒變的。

“也許，只有時間是絕對公平吧?！崩隙琶约旱亩请睿蛑鴳n傷的飽嗝。

后來又陸陸續續聽到不少老杜無疾而終的愛情故事，他依然不妥協地在尋找當初的戀愛感覺，可笑也可悲。偶爾，我會想起他曾跟我提過，會經常做同一個夢。

那是一個關于過去的夢——

夢里老杜回到了十多年前，他提著熱水瓶，狂奔向女朋友寢室樓，手里攥著兼職賺的50塊錢，心里美滋滋地想著，晚上可以請她去東門的大排檔大吃一頓了，那里的羊肉串一塊三根，味道賊正宗。

夢的結尾，他在樓下，聽著熟悉的腳步聲慢慢靠近，一抬頭，看見光影中永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