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給多了,反悔了?”驢二眉頭輕皺。
泊堯微笑道:
“買定離手,絕不反悔,托你辦個事兒,今夜出門兒時,將這個轉交給那位背葉子,不用刻意找他,你自會碰到他。”
說罷,鬼書生包了個小包袱,打了個如意花結,里面是五十兩銀錠壓著張一百兩銀票,包完系緊,遞給了驢二。
驢老板把包袱塞好了,忽道:
“信得過我?”
捻出顆珍珠遞與他,言道:
“用人不疑,且不白叫你幫手,這個給你將來媳婦兒,做個戒指。”
驢老板搖頭笑笑,說了句‘講究’,抱拳謝過,便去收拾行裝。泊堯見他轉身走了,嘆了口氣,呷了口淡淡的茶水。
酉時初刻,驢二收拾齊備,腰里掖了把柴刀,就牽了自家瘦驢馱上老娘,悄摸聲的出了八十里堡,徑直朝著金鬼城趕去,估摸著,這八十里路,翌日天明,待到城門大開,正好就能抵達城邑。
讓驢二奇的是,出村不久,果真在路上碰到了那位說書先生,驢二守信,拿出包袱銀錢,交與說書先生,背葉子見了包袱上的如意花結有些驚喜,細咂來此事,老淚縱橫,念罷金主的好,兩邊正好搭伴兒而行。
見這娘兒倆個走了,鬼書生再沒有顧忌,便和東井一起上了‘還不來’二樓,吹滅燈火,借著月色觀望著村中的變化。
月過中天,果不其然,這八十里堡周圍就有了響動,泊堯抬眼望去,只見得火把林立似長蛇、似蜈蚣,一隊馬賊明火執仗的穿進了村落。那馬蹄隆隆之聲在夜中如若滾雷,把這寂靜的邊境鄉村劈成了兩半。
東井仔細查看了幾眼,發現來人都是暴掠軍賊匪,其中并未摻雜魔國妖鬼,他有些不解問道:
“這就是尋常馬賊啊,訃告上所寫鬼害,從何而來?”
“估不錯的話,該是在村外趴著。”
“趴著干嘛?”
“等著屠村。”
此話一出,東井臉色變了幾變,再想深問的時候,卻被泊堯伸手攔下,只叫他看外面的情勢。
只見得風順齋里亮起燈火,客旅們攀窗眺望,人心惶惶,丟下財貨便跑的大有人在,那陵州島來的五人,頭晚得了書生暗中囑咐,都睡的不實,這會兒,他們帶著貴重財貨已經跑到了街上,正要逃出村去。
可想要逃,卻哪里逃的掉,馬匪前后便堵住了客棧所在這條小街,火把的烈焰像條條貪婪、兇殘的毒蛇,在黑夜里肆意跳躍,賊匪們蒙著面,那蒙面黑巾上用白漆畫著奇異的圖形,但離得太遠,‘還不來’樓上的哥倆,都看不清畫的什么。
眼見著馬匪要殺人越貨,泊堯眼眸閃出隱隱金光,將劍指一揮,‘鶻鷹’細劍就脫鞘而出,往樓下殺去,本來被照煥通明的街上,突然火光如浪滾般覆滅,片刻后,馬匪的驚叫已然靜寂,只留下了三、四十匹渾事不知的戰馬戳在街上,還在等著主人的驅使。
泊堯收了‘鶻鷹’和東井趕到樓下,開始招呼商旅趕緊牽馬出村。
翻看尸體時,東井發現個穿著百姓衣衫的人卻戴著蒙面黑布,鬼書生近前看過,認出是八十里堡的里長,再借著火光仔細看了那蒙面黑巾上的徽飾,竟發現是魔國‘婪鬼軍’的骷髏徽號。
可哥倆還未細說這事,便聽見一只鳴鏑穿上云霄,片刻后,這邊境小村中,鬼哭狼嚎之聲絕地而起,已然是鬼軍殺了進來。
剎那間,村中火光大盛,有十幾個村民引著妖鬼開始屠殺村民,這班鬼卒所經之地,燒殺搶掠,只叫房倒屋塌。
鬼書生不及多想,領著余東井就開始沿路屠滅敵兵,一時間,‘狴魄靇’所發金黃光芒如流星般盡洗宵夜,鶻鷹、徹浪雙劍也如銀梭般伴在群星之側,借著月光,劃出無數條晶亮白線,勾勒出廣大的禁網,把婪鬼軍全部罩在了其中。
殺過鬼軍前鋒營,兄弟兩人收了百十個獠牙鬼頭,待護著無辜村民走脫時,泊堯擒著那十幾個天朝奸細,或鎮殺或拷問,便得知了村中的骯臟勾當。
原來,南境之地暴掠軍早和魔國妖鬼勾搭在了一起,幫著鬼軍攻城略地,殘害天朝百姓,這處金鬼城外的小村,成了他們的據點,劫殺商旅、蒐羅信報,作惡無數,已是塊頑疾之地。
村中以里正為首的十幾人結黨作奸,欺壓鄉里,八十里堡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就是驢二母子,只因他是半魔,那里長不敢動他,卻也信不過,只想逼著他離開,可驢老板倔強至極,這才白耗了許多年的工夫在此地,乃是一事無成。
再聽得婪鬼營的海螺號聲響起,泊堯招呼著村民趕緊逃走,他兄弟兩人則守在村子北口,等著與鬼軍決一死戰。
可百姓還未跑遠,鬼軍已經壓了過來,烏泱泱一片足有兩團,只見領頭校尉背后豎起番旗,一作骷髏樣、一作鬼爪樣。
這兄弟兩人以攻為守,先殺凈了俘虜的奸細,不等鬼軍到得近前,他們頂著箭雨便沖向了敵人,泊堯略快,他踏劍而行,手引鶻鷹,竟如急電般閃耀在夜中,余東井飛奔起來,也似狂暴猛獸,直插敵人胸腹。
待余東井沖到陣中,引著眾妖鬼將自己團團圍住,突然手起九星,身子騰起,翻飛到半空時,他突然將碩劍狠狠往地上砸打而去,那九顆星華隨著‘狴魄靇’點在地上崩飛而出,激濺飛射,把前后左右圍住自己的眾妖皆都擊倒。
這招‘寒星落月’只把泊堯看得犯了楞,小弟起手一招,就殺了二、三十個妖鬼,真不能再與當年大戰之時相比。
泊堯雖看得起勁,倒也沒忘了自己該干什么,書生直把‘鶻鷹’催動疾行,那細劍如若投出的長矛、飛射的悍箭,穿殺在敵陣中,只鬧得血髓四濺,骨肉番飛。
眨眼之間,敵軍斷肢紛飛,臟血如若雨下,泊堯滿身破爛衣裳被灑的淋淋漓漓,倆人一出手便將襲擊村落的妖鬼族眾斬殺過半,只叫那些逃命的難民看了直呼‘天罡降世、救苦救難’。
待哥倆除凈了金鬼城附近的這兩團妖鬼,幾近寅時,左近村民早已跑得干凈,望著尸山血海,兩人還未放松心神。
“好家伙,搜出兩瓶‘百骸腐晶膏’來,真是撥兒土財主。”
“跟二哥一塊兒,有肉吃,嘿嘿。”
“饞嘴,還跟小時候一樣。”
靜待片刻,見再無邪風陰云,粗漢揭下戴了多日的人皮面具,可算舒坦了許多,泊堯見狀,就讓小乙生起篝火,自己去打吃食。
等泊堯回來,已是寅時三刻,夜晚入靜,天地間空的能讓人深思煢遠,哥倆把獸肉烤上,擦拭好了武具,于這荒原殘村邊,談起八十里堡的事情來。
只聽泊堯拂著巨劍‘徹浪’淡淡說道:
“這村中的善惡之事,倒有幾分意思,一個小小村落夾在兩國之間,竟被傾軋的面目全非,看得透徹些,便是…
…人這輩子,總是想成為人群中能被用得上的人,可等真被用上時,又想亡走;所以人這一生最糾結的,是這主動、被動之格,被動讓人氣結,主動卻又無力為之。長此以往,心黑氣餒,受不住的是多數,遂分善惡。世間公理,善人施之、惡人奪之,多差少補,還算公道;但天長日久,卻也有失道之時,惡人奪而貪,善人避而藏,盜洞愈大,巨而漏變,難以補天,天下終亂。”
小乙嘆道:“唉,如此說來,最后還是難逃一劫啊!”
泊堯聞聽,笑著給胞弟解釋道:
“也不盡然,這世間天地為得長久,生得盜克異種,助世濟困。盜克之人,無力補天,卻能平不公、阻異變,于不知時,盜得人心中激浪,復心湖波濤歸靜謐平和,饒得些時日修復天崩地裂。便如天干地旱之落雨,酷冬嚴寒之野火,抵御侵凌之神兵,暴土風沙之林屏,大江泄流之洪道,山火覆野之逆風,蔽夜黯空之厲雷,蟲災蝗禍之益鳥,風疾時之無風灣,雨戾時之避雨洞。凡有不利,遂克化之,勉力而為,小阻天變,偷度眾生。”
小乙撓頭問道:“哥,那你說這盜克之人是善是惡?總有個說法吧。”
只聽泊堯吟道:
“天不開眼只做癲,浮生苦短路行艱。良賢名士不作為,惡人還需惡人殲。仙若有情豈多言,塵世不平俱填咽,善人愿把善事做,我輩只須賺酒錢。”
小乙不屑道:“哼!合著還是惡人。”
泊堯邊給弟弟解答、邊問道:“天生為惡,卻行好事,與那天生非惡,卻做惡行的,你選一個!”
小乙皺了皺眉道:“選不出來,你說的都是惡人,爹說讓做個好人,娘也說不要干壞事。你讓我怎么選?”
泊堯反駁道:“此惡非彼惡,天生惡徒,是神賜隆恩,讓你身具抵御災變之道,豈是讓你無事行惡!作孽造障用的。”
小乙似懂非懂:“哦,這樣啊,那也算是好人了。”
泊堯道:“若天無災禍,人又何來惡障,不過不可濫施便是,皆是陰陽之道,黑白之理,日月循序,各司其職、各有其責。所以說,你又何必在乎的一清二白?!”
小乙呲牙道:“我傻!你不知道啊哥?…還非要跟我扯這些…然后又問我為何不懂…”
泊堯沖著弟弟笑道:“不說了、不說了,吃東西,給小四來個腿兒~”
小乙接過,嚼了幾口喜道:“這是什么啊?這么好吃。”
泊堯眼里閃過一絲讓人不易發覺的蕭索神色,笑道:
“狍子肉…,小時候經常打,咱們卻沒吃過一次…嘿嘿,這次解饞了。”
哥倆辦完這趟差,就剩下兩件事,一是泊堯要帶小乙回奎城兄嫂家中,到時爹娘、小飐都會來,一家人團聚團聚;二是,等團圓過后,泊堯要送小乙去房安城鳴鷺學院報到,這件事更不能耽誤。
于是,哥倆又獵了些野味,泊堯再三囑咐過小乙:
“除了我和爹爹,千萬別在大哥、大嫂、娘親、小飐面前露了真身。”
等憨子確實答應穩妥了,泊堯就和小乙打馬往奎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