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魁嶸的三個月中,日里上學,阿晴便將小乙帶到魁嶸學院,交給自己世伯西門逵照看。
西門逵身為魁嶸大祭酒一心照看公務,老婆孩子都給留在了南陵郡,他膝下獨女已經嫁人,可直到女兒成婚,他也未能在女兒身邊多留幾日,老先生這輩子,獨缺這天倫之樂未曾享受。
現下他瞅見這娃娃,可開了心,平日在學院里,他也沒什么講學授課的事情纏身,自打小乙來了,便只管逗這娃娃玩兒,倒是幫了阿晴、瀑虎不少忙。
八月,至上丁日,正式行過拜師禮后,兩對小男女便和和睦睦的一直勤奮讀書,開始專心度日。
如此這般,一晃兒就到了年根兒,小乙跟著兄嫂也過得開心,又因他晴嫂子手藝了得,做飯好吃,叫這孩子才過了半年的工夫,就胖了不少。
這日里,正是小年二十九,學院大考過后,放了年假,瀑虎跟龍霄去奎城城里置辦年貨,等著回來張掛一新,準備歡度年夜,阿晴、李貞則在家里收拾屋子,掃房、擦地,弄得窗明幾凈。
于是,小乙就沒了人管,小孩兒自己就滿院子隨便亂跑、玩樂起來。
快到正午時,阿晴開始張羅飯,李貞幫著阿晴和好了包包子的面,便去貼自己剪的窗花。出了屋門,這窗花還沒貼上,李貞就瞧見不大點兒的娃娃玩兒起了邪乎玩意兒。
小乙是鄭重其事站在院子里拿著小木刀揮了幾下,忽然,孩子轉了個圈,就倒在了雪地里。
女子見狀趕緊把窗花疊好塞在袖中,便立馬跑了過去。當看到小乙躺在雪地里閉著眼不吭聲的時候,先是嚇了一跳,之后看到那小子嘴角一癟,竟是在笑,李貞便知道他是在裝了,趕緊把他提溜起來,順手拿起刀首上刻著‘金’字的小木刀,敲了敲憨子的腦殼道:
“臭小子,你這是干嘛呢?”
“妖鬼把我打倒了!我受傷了。”
“哪兒有妖鬼,這都什么跟什么…跟我進屋去,快來。”李貞實在搞不懂小男孩玩兒得這些有什么意思,自己跟地上裝死裝得還挺上癮,傻都傻死了,趕緊捉住小乙,免得他又跑了。
“我不去、我不去…”
“再不聽話,打你屁股了!”
“我~還沒玩兒夠呢!”
“不給你飯吃哦!”女子唬著小屁孩,清麗的臉龐上顯出薄怒,便多了幾分紅潤。
“呃…”
清麗女子拉著娃娃的小胖手進了屋,這會兒的阿晴,剛給火炕添完煤火、洗過手,興沖沖的準備著午飯,李貞看著阿晴那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不禁出了神兒。
見到跟自己同是二八年華的金蘭姐妹成親后,簡直變了個人,模樣雖還是那般嬌憨稚嫩,但氣質中多了幾許老成,貞兒便怎么看怎么別扭,再低頭看看身邊那摳著鼻子的四歲小娃,她無奈搖了搖頭。
而阿晴看李貞發愁的愣在那里,金蘭密友左手拎著木刀、右手拎著孩子的胖手,一下就猜出發生了什么,便問道:
“小四又淘氣來著吧,叫你給逮到了。”
李貞嬌嗔道:“阿晴,你也不管他!”
“怎么了…”阿晴細軟的嗓音叫人生不起氣來,這確實是種天賦,李貞性子略有些急,可碰上她這般人物,便也沒了辦法。
貞兒愁道:“這孩子剛才躺在雪地里不起來,跟那兒裝死玩兒。”
“哦,又被妖鬼打倒了吧。你這孩子也是,外面多冷,等會兒,上炕上玩兒去哦,我剛添過柴,你要倒就倒炕上。”說著,阿晴拍了拍手上的麥粉,走過來蹲在小乙身前,用手帕給他擦了擦鼻子。
李貞看著阿晴這絮叨勁,又搖了搖頭,道:
“阿晴,你都不說他啊,怎么得打他幾下屁股吧!看你這樣帶孩子,我都急的慌。”
阿晴卻細心解釋道:“唉,打他也沒用,多跟他說幾次就好了。其實,我說他、他也不聽,我一會兒沒看住,小四就又淘上了……你要是看著急的話,就幫我啊,反正你早晚也要和龍霄生娃娃的,早學學也沒什么壞處。”
“淘!!”小乙嚎道。
“臭小子,還淘是吧!”李貞瞅他犯了錯,娃娃還敢這么高興,忍不住輕輕揪了小乙耳朵一下。
小乙咧嘴道:“哎呦,疼!”
阿晴絮叨著:“哎呀,你別揪他了,這孩子一天得倒個幾十回,照你這么揪,耳朵都得揪掉了。”
李貞嘟著嘴道:“沒剛生下來那會兒好玩兒了,這都變成皮猴子了!”
“還好了,小四就是淘點兒,可性子不壞,吃東西從來不獨吞,也不愛哭,也不會亂動別人的東西。”
“淘!!!”緊跟著娃娃又嚎了起來,明顯是在和李貞示威。
“折騰!”李貞瞅他一點不服軟,又揪了下小乙的耳朵。
“嗷~~呦!”孩子張大嘴嚎著。
“該揪掉了!”阿晴不禁拍了下李貞的手。
李貞辯白道:“哪兒那么容易掉,撐死就揪大點兒,耳朵大點兒還有福呢!”
“回頭給揪壞了…”阿晴心疼的揉了揉小乙的耳朵,瞅著這孩子嘿嘿傻笑,自己也笑了起來。
貞兒見她舍不得,只能妥協道:“成了,成了,阿晴你忙午飯去吧,我不揪他就是了,我跟他玩兒會兒可以吧。”
說著,李貞從阿晴跟前把小乙抱過來,坐在了炕上,火炕雖熱,但李貞還是覺得懷里仿佛就像抱著個暖爐,她天生手腳涼,娃娃火力卻是壯得不成。
女子抱了小乙半刻之后,感覺暖烘烘的,大冬天里都不想撒手了,可娃娃淘的很,跟她懷里轉來轉去,就是不老實。于是,李貞捏著孩子胖嘟嘟的臉,沖他撅撅嘴,又皺皺眉,瞇著一雙俏眼唬起他來。小乙見了也不哭,卻忽然抱了上去,摟著李貞的脖頸使勁嗅了嗅,叫道:
“好香啊!!”
“哎,臭小子你又抓我頭發,小時候這臭毛病還沒改!”
‘啪啪啪’幾下打屁股的聲響過后,娃娃‘咯咯咯’樂得更歡了,李貞瞅著他也沒了法子。
“抱抱!”小乙嘟噥著。
女子捋了幾下他頭頂梳的那個沖天錐,樂了起來,之后便把娃娃抱在了懷里。她邊搖邊拍、邊哼著兒歌,不大會兒,剛才還折騰的歡實的娃娃就迷迷糊糊睡著了。李貞瞧著睡在自己懷里的娃娃,用嘴親了親小四圓圓的腦門,轉頭問了忙得正歡的金蘭一句:
“阿晴,你這要包幾種餡兒啊?我都看暈了。”
“給你們包了三樣餡兒的包子,給小四捏了幾個兔子豆包,你要想吃,我再多捏幾個。”女子看著睡在自己金蘭姐妹懷里的小不點兒小叔,笑著擦了擦蹭在臉頰上的麥粉。
阿晴捏的包子剛出鍋,瀑虎和龍霄就趕著飯點兒推開了院門,倆人撣去身上的積雪,便提著剛買的年貨走進屋來。
瀑虎一進屋,就見李貞半躺在火炕上,懷里抱著小乙輕輕拍著、搖著,神情婉約慈愛,女子那縷縷秀發垂在臉頰邊,眼中透出無限溫柔,叫漢子瞧了,不禁心中一窒。
等阿晴輕踱過來,給他脫斗篷的時候,瀑虎才醒了神,漢子癡癡一笑,大手被女子捉過去,放在嬌唇邊呵了兩口熱氣。
阿晴問道:“冷不冷?”
瀑虎捂著女子的手搓了搓道:“還行,我倒沒覺著,倒是你,忙活壞了吧?”
還沒等阿晴回話,突然,門口那個俊俏小哥便先開了口:
“晴姐,可凍死我了、又冷又餓啊!”
瀑虎身后的東方龍霄,從阿晴和瀑虎倆人臂下鉆過,打了個冷顫,跑到火炕邊,笑嘻嘻從包袱中拿出件東西道:“貞兒,我給你買了條新斗篷,來試試!”說著,小哥上手便往李貞只著了薄襪的腳上撫去。
“涼…”李貞皺眉嬌嗔著,縮回了伸出去的那只腳。
“來抱抱我么,也給我搓搓手。”說著龍霄脫下披風,伸著胳膊招呼自己娘子過來。
“小四睡著呢,等會兒的…”
“你把他放炕上不就得了,這小子就會賴著你!我咋辦?”
“他才四歲,你呢?”
“得得得,我吃飯去了,虎哥,來了你這兒什么都好,就是你家這老疙瘩,老跟我搶貞兒,我一整天都抱不著她幾次。”龍霄在李貞這里討了個沒趣,趕緊尋著味兒跑到籠屜前面,用熱氣騰了騰手,笑嘻嘻咂摸起了包子的味道。
“你這臭小子老想抱著貞兒干嘛,她又不是小孩子,去幫我把酒和醋拿過來,包子出鍋了哦。”阿晴嬉笑著拍了小哥一把,支使他幫忙布置飯桌。
“哦。”龍霄放下花青色的緞面狐貍皮斗篷,轉頭問道:“晴姐,包子什么餡兒的啊,嘿嘿!”
阿晴數著手指道:“豬肉白菜的、香菇火丁的還有臘肉豆腐的。”
龍霄聽聞,咽了咽口水道:“虎哥,你真是好福氣,晴姐做飯這手藝比貞兒強多了,我家丫頭就會炒飯,我想換換口味都難。”
李貞辯白道:“胡說,我還會煮粥呢!”
龍霄突然想起什么來,笑道:“哦,對對,那天朝食她粥煮多了,叫我喝了一天,喝的我晚上睡覺肚子里‘咕咚、咕咚’的。更何況她煮的那粥,比起晴姐來差得真不是一點兒,也就炒飯還能吃。”
瀑虎聽聞擠兌他道:“那你小子跟你晴姐學做幾個菜不就得了,我家也不是老讓你嫂子做飯,我倆是輪著做,說實在的,我做飯的樣式都比李貞多,大龍,你可真得學學了。”
龍霄嘖舌道:“別別別,我就算了,好貞兒,別叫我學了,你跟晴姐學學吧,我可真來不了這個。”
李貞皺了皺眉,忽然一本正經道:“先不說這個…,大龍、大虎,我問你倆個事兒!你們可要照實說哦。”
“嗯?”瀑虎抬頭望了李貞一眼,不知她要問什么,忽然心中有些忐忑。
“說,盡管問,哎,晴姐這包子真香啊,比鏡華樓的好吃多了!”龍霄得意的嚼著包子,兩眼沖李貞眨了眨,俏皮十足。
李貞嘟著嘴問道:“你們倆小時候也裝死玩兒么?”
“啊?!”瀑虎、龍霄滿臉訝異的表情,實在不懂這話問的什么意思。
等阿晴把小乙的做派給他們倆解釋了遍,倆人才‘吭哧’下笑出聲來。瀑虎只是搖了搖頭,跟李貞說‘自己不好這口兒。’可龍霄卻嚼著包子嘟囔道:
“這有什么的啊!我小時候天天琢磨著打大仗,掄著木棍兒,一天得死好幾十回呢!”
眾人聞聽,忍俊不禁,被他逗得著實不輕,阿晴笑道:
“怪不得你和小四都那么愛賴著姐姐,原來口味都是一模一樣,都欠個人揪著耳朵管著。”
四人嬉笑幾聲,阿晴便督著大龍、大虎都洗了手,李貞也把小乙邊親邊胡擼著腦袋弄醒了,等大家都坐到方桌前準備吃飯的時候,李貞卷了卷袖子,居然從袖筒里掉下什么東西來,貞兒把那物從膝上撿起來一瞧,突然拍了下自己腦門兒道:
“哎呦,我忘了貼窗花兒了,都怪這小子搗亂…”
她撅嘴瞅著小乙的時候,那孩子正把著嫂子給做的兔子豆包,吃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