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任是宋江做好了萬全準備,卻也沒想到戰局不僅沒有一邊倒,反倒焦灼起來,甚至己方還有戰敗的苗頭。
本以為花榮遠在青州,遠水難解近渴。
本以為許敬在外巡邏,短時間內難以回防。
本以為大營群龍無首不足為懼,已經是一團散沙。
萬萬沒想到,他小瞧了女流之輩。
先是剛烈不屈的崔氏,后是舍生忘死的白氏。
更糟糕的是被他一語成讖,花寶燕當真文武雙全。
那手箭術出神入化,例無虛發。
雙方剛動手,劉高和黃信便要害中箭,一命嗚呼。
而那何大膽,更是不要命了一樣,領著手下嗷嗷叫著沖殺過來,如砍瓜切菜一般無人能擋。
若非秦明阻攔,只怕他就要命喪何大膽刀下了。
之前聽燕順王英二人說清風寨寨兵驍勇善戰,宋江還沒放在心上,只是一笑了之。
再驍勇善戰,還能到哪去?
他從前是押司,和這些當兵的也打過交道。
知道朝廷的兵是個什么鳥樣。
哪怕愛屋及烏,看在花榮的面子上,高看清風寨寨兵一眼,禁軍水平還不行么?
如今看來,他給的尊重還不夠!
禁軍要是各個都像眼前這些寨兵一樣,只怕大宋也不會屢戰屢敗,被西夏和遼國打得落花流水了。
一門之隔,竟讓宋江感到心灰意冷,無比絕望!
絕望之后,還有一絲希望。
要是花榮和這支虎狼之師都歸了自己,何愁大事不成?
可若是跟自己作對,這下場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
“孩兒們,咱們人多,不要怕!”
宋江站在后面,心急如焚,扯著嗓子喊道:“殺一個官軍,賞錢百貫?!?
他哪管自己掏不掏得出這些賞錢,總之先把空頭支票許出去再說。
如果勝了,自然不擔心無錢可賞。
要是敗了,更不用擔心無錢可賞。
花寶燕騎著夜照玉,肩上架著喊金,張弓搭箭站在寨兵身后游弋,見到有威脅的賊人,信手拈來便是一箭射過去。
只可惜那宋江自打一開戰,就成了縮頭烏龜。
她心中惱怒,便把怒氣發泄到其余人身上。
如此一來,就苦了那些小嘍啰。
花寶燕這會卻不追求一擊斃命了,直往賊人面門上射。
中箭的不至于當場氣絕,卻喪失了戰斗力,痛苦哀嚎。
其余嘍啰見了,心驚膽寒,哪還有半點斗志。
何三水瞅準機會,集中兵力發起沖鋒。
敵眾我寡,要是僵持下去,殊為不智。
唯有先打掉賊人的氣勢,才能反敗為勝。
他確實賭對了。
他自己雖然身披數創,兄弟們也多有死傷,但賊人愣是沒踏進大營半步。
況且遠處已經亮起火把,隱隱有馬蹄聲。
不是將軍回援就是虞侯趕到。
“兄弟們,咱們的援兵來了,跟我殺,別放跑了賊人!”
賊人那邊一聽說援兵來了,立刻慌了神。
扭頭再一看,果然遠處有火把亮起,恐怕來人還不少。
“哥哥,怎么辦?”
宋江臉色陰晴不定,咬牙跺腳道:“天時不在我等,徒之奈何?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兄弟們,撤!”
賊人倉皇撤退,哪還能顧忌受傷倒地痛苦哀嚎的同伴。
火把越來越近,來人是許敬不錯,可身后跟著的寨兵卻寥寥無幾。
更多的則是一臉緊張的百姓。
巡邏的寨兵太分散,許敬得知賊人偷襲大營,根本來不及收攏隊伍。
無奈之下,只得央求百姓佯裝寨兵,配合他演一場戲,以圖嚇退賊人。
賊人心寒,他心里也慌得要命。
竹竿打狼兩頭怕。
要是賊人不撤,許敬就只能干瞪眼了。
好在賊人心虛,撤了。
百姓們哪見過這等血腥慘烈的場面,不少人嚇得臉色慘白,手足無措。
許敬吩咐寨兵打掃戰場,救治傷兵,收斂尸體,將還沒死透的賊人捆起來。
花寶燕扶著崔氏走出來,后者對著百姓一拜,動容道:“謝過諸位鄉親鼎力援助。”
人群中站出一名女子,正是方翠萍。
她強忍著胃里的翻涌,不去看血腥的場面,帶著顫音喊道:“將軍和夫人平日里待咱們不薄,大伙不能沒良心。”
大伙稀稀拉拉的應聲,到底心里還有些后怕。
崔氏道:“我先失陪了!大哥回來,必會登門致謝?!?
她轉身剛進大營,許敬便迎上來,忐忑的告罪道:“末將無能,請夫人責罰?!?
崔氏深吸一口氣,滿面愁容,嘆道:“賊人來的突然,有心算無意,虞侯不必自責!”
許敬也跟著嘆息一聲,硬著頭皮道:“末將失禮,那位傷勢要緊么?”
那位指的自然是白氏。
哪怕從前看白氏再不順眼,覺得白氏以色侍人,可如今舍身為夫人擋了一箭,許敬心中的不屑也全都消了。
相反,如今心里只剩下敬佩。
許敬不知道將軍對白氏感觀如何,卻知道將軍對夫人敬愛有加。
如今白氏救了夫人一名,將軍愛屋及烏,白氏只怕也因禍得福,跟著水漲船高了。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白氏故意為之。
可故意為之又怎樣?
總歸是拿命在賭。
便是這份狠勁兒,就值得人尊重。
“我替妹妹謝過虞侯關心。”提起白氏的傷勢,崔氏心頭又蒙上一層陰影,她甩甩腦袋,自我安慰道:“大夫已經盡力救治,但愿吉人自有天相吧。”
說罷,崔氏抬起頭,對著許敬道:“虞侯去勸勸何都頭吧,我怕他鉆牛角尖兒。事已至此,不能再有損失了?!?
許敬神情一凜,這才想到這事還沒完。
出了這么大的紕漏,何三水要吃掛落,他這個虞侯難道就能跑得掉?
可不管如何,白氏生死不知已經是定局,萬萬不能再讓何三水有什么閃失。
否則等將軍回來,這雷霆之怒就要發泄到自己頭上。
唉,真是無妄之災!
何三水受傷頗重,不管是寨兵還是大夫想幫他包扎,都被罵了出來。
許敬掀開棉簾,進了大帳,喝道:“何大膽,你好糊涂!你這樣作踐自己,那位就能轉危為安了?”
何大膽見了許敬,再也忍不住,哭得涕泗橫流。
“我無能,沒給將軍守好家,我該死呀!”
“瞧你那點出息?”
許敬恨鐵不成鋼的指著他,繼續罵道:“夫人那邊也心亂如麻,還特意囑咐我開解你,該死的不是你何大膽,而是天殺的賊人,是宋江,是秦明,是燕順和王英!”
“你趕緊給我振作起來,站好最后一班崗,等將軍回來,你是死是活,自有將軍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