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小爐描著金線云紋,紫砂茶盞油潤鑒人。
待壺中水蒸騰起氤氳的白汽,慕容彥達迫不及待,催促道:“花將軍,露一手讓咱們看看吧!”
“獻丑了!”花榮不緊不慢的在小盞里分了茶,拿著紅泥小爐傾注沸水。
茶葉在沸水中騰挪跳躍,舒展開來。
霎時間,沁人的馨香撲面而來,直往鼻孔里鉆。
趙楷眼神一亮,贊道:“不錯,讓人耳目一新,這種吃法,倒是第一次見。”
“誰說不是呢?”慕容彥達附和道:“下官也是托殿下的福,才有機會得見。”
肉眼可見,澄清的茶湯變成淡淡的明黃色,茶香聚攏,經久不散。
“王爺,府尊,請用茶!”
趙楷看了花榮一眼,捧起紫砂小盞把玩,卻不急著喝。
“卷舒有度,仿若仙子跳舞,倒也清新脫俗,別有一番野趣。”
說罷,才湊到嘴邊,輕抿一口,瞇著眼睛回味。
他神情一片享受,慕容彥達不敢打擾,懸著心抓耳撓腮的等著。
趙楷抬起手指,輕輕敲在案上,發出噠噠聲。
好一會,睜開眼,大笑道:“好茶,唇齒留香,回味悠長。”
慕容彥達見狀,這才放下心,一飲而盡,朗聲大笑道:“殿下說好,那自然錯不了,好茶!”
趙楷揚起嘴角,收回目光看向花榮。
“花將軍可有表字?”
花榮遲疑片刻,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慕容彥達笑道:“不如殿下開恩?”
“既如此......”趙楷沉吟片刻,笑道:“拿筆墨來!”
慕容彥達聞言,忙吩咐下人取來筆墨紙硯,鋪在案上。
趙楷執筆,在案前走了幾步,猛地頓住腳步,看著花榮道:“花將軍允文允武,人才俱佳,堪稱我大宋的俊臣良卿。”
說罷,筆走龍蛇,在紙上寫下“良卿”兩個大字。
“好一個良卿!”
慕容彥達拍掌大笑,贊不絕口,扭頭道:“花將軍,還不謝過殿下?”
花榮心中冷笑,要是趙楷知道自己的野心,不知道對這兩個字如何做想。
“謝殿下賜字,末將惶恐!”
“不必!”趙楷擺擺手,笑道:“花將軍幫了我大忙。”
上至宮廷,下至民間,茶道大受追捧。
如今趙楷得了這個驚喜,正好帶回宮中獻給趙佶。
“這茶......”
花榮道:“回王爺的話,末將姑且稱之為綠茶。”
“綠茶......”趙楷輕笑一聲,道:“雖粗鄙,卻也貼切,頗有些返璞歸真大巧不工的意思。”
話鋒一轉,又問道:“這綠茶,還有么?”
慕容彥達看得眼紅心熱,心道這位王爺眼高過頂,能開口討要,足見對綠茶的喜愛。
換言之,這里面有商機。
“不敢欺瞞王爺,這綠茶也是末將偶然所得......”
趙楷眼神一暗,苦笑道:“正是此理,此等珍品,若是爛大街才是怪事。”
不想花榮卻道:“不過末將家中還有一些。王爺稍安勿躁,末將這就吩咐人取來。”
“好!”趙楷聞言,心中大悅,對著慕容彥達道:“良卿赤誠,老大人主政有方,日后回京,孤自會在父皇面前美言。”
慕容彥達一聽,抖著胡須跪倒在地,口呼:“多謝殿下。”
花榮心中暗罵,這老貨一跪不要緊,還得連累自己也跟著下跪。
不過這一跪,也不是全無好處,趙楷眼下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真他娘的荒誕!
保境安民,剿匪殺賊,只能連遭白眼。
獻了些綠茶,卻搖身一變,成了俊臣良卿,心腹愛將。
又寒暄幾句,趙楷負手出了書房。
花榮和慕容彥達站在門口恭送,等趙楷身影消失,慕容彥達卻黑著臉,質問道:“花榮,你可知罪?”
花榮不動聲色,問道:“府尊見告,末將何罪之有?”
“好你個花榮!”慕容彥達冷颼颼的陰笑道:“有些話,騙得了殿下,可騙不過老夫,你那綠茶,真是偶然所得?”
“這......”花榮作勢擦了擦額角,苦笑道:“府尊慧眼如炬,末將不敢欺瞞,這綠茶并非偶然所得。”
得到這個答案,慕容彥達得意的點點頭。
花榮信口胡謅道:“這綠茶是內人閑來無事翻閱古書,摘抄下來的方子,不過制作時須得挑選最好的嫩芽,加之工序繁雜,損耗極大,是以末將手里也并無多少。”
慕容彥達并不意外,這么好的東西,就該如此。
話鋒一轉,長嘆一聲,意味深長的說道:“明珠蒙塵,實乃天下間一等一的憾事!”
花榮臉色大變,心道你這老狗是什么意思?竟要強取豪奪不成?
“花將軍在殿下面前,幫老夫長了臉,老夫自然也不會讓花將軍吃虧。”頓住一下,慕容彥達道:“這綠茶有了殿下的背書,只怕要名滿天下了,往后說不得還要獲得官家的夸贊,花將軍不妨猜猜,這意味這什么?”
花榮默不作聲,心思急轉。
慕容彥達卻是一副吃定了花榮的模樣,淡淡的說道:“孩童抱金,人皆魔鬼。韋陀立側,魔皆圣賢。花將軍須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外面那些相公們,可不像老夫一般,視將軍為自己人。”
言下之意,花榮就是孩童,守不住這潑天富貴,他慕容彥達則是韋陀在世,羅漢金剛,自能護得花榮周全。
不過慕容彥達自然不會爛好心,當然有條件。
花榮道:“末將愚鈍,請府尊示下!”
慕容彥達笑瞇瞇的,對著花榮伸出一只手,道:“你三我七如何?”
花榮苦笑道:“府尊高抬貴手!”
慕容彥達不耐煩的說道:“我退一步,你四我六!”
“這......”花榮還是一臉苦笑。
慕容彥達道:“好了好了。免得外人說老夫以大欺小,這樣,你我五五分賬,誰也不占誰的便宜,如何?”
你這老狗,光動動嘴,就分走一半,還說不占便宜?
花榮心中暗罵,卻只能一臉難色,勉強接受了。
慕容彥達見花榮吃癟,心中舒坦極了,上去拍了拍花榮的肩膀,安慰道:“放心,老夫不會讓你吃虧。”
“多謝府尊提攜!”花榮又和慕容彥達寒暄幾句,這才垂頭喪氣的告辭去找許敬。
出了府,花榮忍不住放聲大笑。
許敬不明所以,再三追問。
花榮閉口不言,一路到了安置崔氏白氏的酒店,徑直推門闖進去,這才以拳砸掌,興奮的道:“成了,那老狗果然上當!”
崔氏同樣難以置信,追問道:“當真?”
不想還有驚喜,花榮笑著道:“沒錯,五五分賬!”
“這可真是......”崔氏瞪大了杏眼,回頭拉起白氏的手,由衷的說道:“多虧了妹妹,否則大哥要被打個措手不及了。”
白氏道:“姐姐抬愛,奴家不敢居功。”
原是白氏料想花榮獻茶,以慕容彥達貪婪成性的性子,必不會漏掉嘴邊的肥肉,這才獻了這么一計。
“你不必謙虛,若非你提醒,只怕我和瑛瑛都想不起這茬!”花榮心中也有些后怕,若論對青州官場的熟悉,他跟崔氏夫妻兩個捆在一塊也不及白氏。
畢竟劉高那廝善于鉆營,而白氏耳濡目染,倒也門兒清。
如今看來,這也算歪打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