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餐云觀內。

張三郎大門前的空地上打拳。

他的動作極不協調，出拳移步的速度、角度、力道幾乎沒有一次是拿捏精準的，將石堅傳授的十二式拳法使得一塌糊涂、慘不忍睹。

這倒不是他資質愚鈍不堪受教，實際上他早在多日前便將拳法演練純熟。

之所以如此，還是他體內融合了黑石的骨骼以及丹田內的一顆碧青靈丹在作怪。

因那黑石的比重極大，如今的張三郎體型雖沒有變化，體重卻已超過千斤。

而那顆由李兕親手煉制出來據說已有三品成色的靈丹正若有生命般一呼一吸，散逸出絲絲靈氣，推動他原本連入門也算不上的“金剛伏魔神通”不停運轉，借著這佛門煉體神通強化他的體魄。

在完全適應自身體重并掌控不斷強化的身體之前，張三郎不僅使不好這一路拳法，連日常生活也多有不便。

這幾天里，他已經坐壞了六七張凳子，捏碎了十七八只碗盞。

與愁眉苦臉努力通過練拳掌控身體與力量的張三郎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大殿廊檐下，坐在兩張太師椅上悠然對坐品茗的石堅和李兕。

此刻的石堅面含微笑溫潤如玉，顯然已經解決了先前的心境問題。

他將茶盞放回桌子上，看一眼雙目微闔，似在回味這極品“黃山云霧”的李兕，突兀地問道：“師兄，師父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李兕卻毫不意外他這一問，哈哈大笑道：“咱早就知你已經猜到，卻難為你忍了幾天才問出口來！”

石堅嘆道：“小弟終究寫出了一部《西游記》，如今已見到師兄，又從阿青和阿紫口中得知了師兄的真身，若還猜不到此事，豈非太過愚鈍？”

李兕連連點頭：“你那書咱也看過，寫得確實有趣！”

他只說《西游記》有趣，卻似對石堅為何能寫出這樣一部與許多人與事不謀而合的奇書毫不關心。

石堅也掠過這話題，有些自嘲地笑道：“其實小弟一早確實被師父騙過，畢竟他杜撰的‘許宣平’這一身份甚是合情合理。”

李兕搖頭道：“這身份卻非杜撰，數百年前老家伙確實以‘許宣平’的身份在人間廝混過一陣。

“幻形入世，本就是他最愛做的事情。天皇時的郁華子，地皇時的九靈老子，人皇時的廣成子，五帝時的赤精子、祿圖子、務成子、尹壽子、真行子，都是老家伙的化身。

“甚至到了后來吳越爭霸之時，他也曾化身范少伯，帶著咱與前世的阿青、阿紫去湊了回熱鬧。死猴子也是那時結識了兩個丫頭，才有了后來的許多麻煩?！?

石堅若有所思：“以師父的身份，多次入世應當另有原因罷？”

李兕贊許地點頭，隨即有些感慨地道：“那老家伙雖總在嘴上念叨什么‘太上忘情’，什么‘清靜無為’，卻總改不了勞碌命的本色，總將這天地間的許多事情掛在心上，也不為人知地為這天地做了許多事情。

“后來他倒也收過幾個記名或不記名的弟子給自己幫忙，卻終究不能完全信任交托最要緊的大事。你是他至今唯一真正收入門墻的弟子，若當真有些孝心，便盡快成長起來替他分擔一些，也讓他可以稍稍輕松一點。”

石堅沉默半晌，認真地拱手答道：“小弟謹受教！”

雙方剛剛說開了身份，天上忽地落下一道白光，在院中化作白元。

他看著廊檐下閑坐的兩人，立時叫嚷起來：“大哥與觀主每日只悠閑納福，卻將俺累苦了也！”

說罷搶步上前，抓起桌子上的茶壺，也不管冷熱便是嘴對嘴地猛灌了一氣。

等到一壺水涓滴不剩，他放下茶壺，用手抹了下嘴角，又輕輕勾一勾手指，立時有一張椅子從屋內飛出落在桌邊，而后整個人似沒有骨頭般摔進椅子癱作一堆。

李兕仍是怎么看他都不順眼，只瞥了一眼便自顧自細品杯中清茶，全無理會的意思。

石堅卻含笑問道：“白兄說上次的事情不能算完，要找一些人算賬，不知結果如何？”

白元冷笑道：“這一次金羽那廝算計謀奪俺的蟠桃果樹，很有一些人給他出力幫忙。俺卻不管他們是被金羽威逼抑或利誘，如今找不到金羽，便只能找他們出這口惡氣。如今該賠命的賠命，該賠錢的賠錢，勉強算是兩清了！”

石堅當然知道，賠命必是當真賠命，賠錢則必是賠了遠比世俗金錢更珍貴多倍之物，才能令這心眼兒不大的猴子消氣。

白元又從懷中取出一疊契據扔在桌子上：“十七已無心繼續在紅塵打滾，但他經營的偌大產業卻不可便宜了旁人，俺已順手討了回來，并做主都歸入餐云觀廟產，一應手續都已辦理妥帖?！?

石堅知道此事應該麻煩不小，但如今有些人正致力于讓白元息怒消氣，自然會不厭其煩地將這點微末事情做好。

聽白元說起侯靜山，石堅也想起這幾天都未見到他，便問道：“侯兄如今怎樣了？”

“休說那沒出息的家伙！”白元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他每天都站在獅子峰上遙望太平縣，顯然還放不下那個負心背義的女人?？此巧荡舸舻哪?，俺只擔心他哪天會變成一塊猴子望妻石！”

李兕忽地嗤笑一聲，慢悠悠地道：“五十步莫要笑百步，你自己都未曾放下，又有何資格說別人放不下？”

白元登時面紅耳赤，期期艾艾地強辯道：“這……這不一樣的！”

李兕冷笑道：“當然不一樣，同樣是一場情劫，那小猴子是受害的一方，你卻是害人的一方！”

一句話直擊白元痛處，說得他垂頭喪氣，無言以對。

見他如此模樣，李兕才將語氣稍稍放緩一些道：“年后兩個丫頭便要隨此世的父親前往揚州，你雖猜到那邊有危險，卻不知道那危險的程度絕不會遜于這一次。你若有心彌補往日過失，便出些力看顧好她們罷！”

白元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不敢置信地問道：“大哥，你準俺跟去幫她們兩個？”

李兕有些無奈地道：“若咱有暇分身或有其他人選，說什么也不肯用你——但你須記得一句話，幫忙便是幫忙，其他亂七八糟的心思都給咱收起來。否則，咱的拳頭可不認得什么兄弟！”

白元全沒聽到后面一句威脅，只是大喜地用力拍著胸脯，發出“砰砰”的如雷大響：“大哥放心，只要有俺在，阿青和阿紫必定安然無恙！”

說罷，他又向石堅拱手道：“觀主，俺這管事的差事怕只能辭了，不過你盡管放心，俺會令十七來接替。他就算不愿下山，在背后掌控也必然不會誤了你的事情！”

隨即便將身一扭，仍化一道白光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