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出了餐云觀，又下了丹霞峰，侯靜山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試探著問道：“大王，那清虛道人雖已晉升人仙之境，但在您眼中應該也算不得什么，為何您定要小的不惜代價也要幫您接近他？”

白元呵呵輕笑：“原本俺只有六七分把握，方才到了那道觀里時，便有八九分把握確定，這小牛鼻子與一個老不死關系匪淺。那老不死是俺平生所見最狡猾的一個，做事往往深謀遠慮、伏脈千里。如今他將手插到俺的臥榻之側，俺當然要探一探他葫蘆里究竟賣什么藥！”

侯靜山聽得臉色一變再變。

他深知以自家大王的身份地位，能被他稱一聲“老不死”的，天上地下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一掌之數。

說到這寥寥數人，便是他平生最崇敬、素來號稱天地間第一混不吝的大王，也只敢在背后褒貶幾句，當面見到時也不得不禮讓幾分，他自然連背后多嘴的資格都沒有。

他卻不知白元還有另一番未明說的盤算。

在白元想來，若石堅與那“老不死”的關系密切到一定程度，將來自己要實現那一樁夙愿，多半還要求他出一份力。

若非如此，即使是有名無實，從來都只稱王作祖他也絕不會委屈自己當別人下屬。

兩人在山下上了一輛等候在此的馬車回轉太平縣城。

車至中途，前面的路上忽地走來一個僧人。

這僧人望之不過三十許人，面如皎月，體如青松，端的好一副皮囊。

他頭戴一頂毗盧帽，穿一身黃色僧袍，外罩大紅袈裟，頸上掛一串烏木念珠，右手抱一支燦金絲、黑鐵柄的拂塵。

雖看似緩步而行，但他的速度半點不慢，前一瞬才剛剛出現在白元和侯靜山的視野中，后一瞬已從他們車旁悠然走過，腳下點塵不驚，完全不顯施法運功的跡象。

車里的白元忽地抽了抽鼻子，低聲自語道：“這小賊禿的身上，怎地有俺最討厭的那只扁毛怪的氣味？”

一語甫畢，他將頭輕輕一搖，一根烏黑長發自動脫落，被一絲柔和清風裹著，從車中飛了出去。

這發絲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竟變成一只透著些賊頭賊腦氣質的小麻雀，將雙翅撲嚕嚕抖開，向著那轉眼間已到極遠處的和尚追了下去。

那和尚一路行至黃山群峰之間，熟門熟路地來到位于東南一隅的“碧蓮寺”。

這寺廟規模不小，坐落于一處藏風聚水的谷地，左右各有兩座百丈高巖，巖頂之形皆如頭盔，故此依文東武西慣例，分別名之為“文盔巖”和“武盔巖”。

和尚來到寺廟門前，向著門前的知客僧合十道：“南無阿彌陀佛，煩請向內通稟一聲，便說有故人法本，特來拜訪凈空師兄。”

那知客僧倒也不敢怠慢，一來面前這和尚一表非俗，二來其口中所提的“凈空師兄”，正是本寺住持方丈。

能派來做知客僧迎來送往的，自然也是眉眼通透之輩，他當即陪出笑臉合十還禮道：“原來是法本禪師，煩請在此稍候片刻，小僧即刻便去通稟方丈。”

待法本含笑點頭，安安分分地在門前卓然而立后，他立刻疾如流星般飛奔入內。

片刻后，一個須眉皆白、滿面和善的老僧步履輕盈翩然而至，隔遠便向門前的法本合十施禮，朗聲笑道：“果然是法本師弟，一別半甲子光陰，敢問一向可好？”

這老僧便是碧蓮寺住持凈空禪師，亦是三年前與侯靜山一起出現在“飛來石”失蹤現場的六人之一。

法本還禮笑道：“貧僧生來是個勞碌命，這些年東奔西跑總不得閑，比不得師兄在此名山寶剎靜養禪心。”

凈空亦笑道：“師弟說笑了，只看你如今風姿卓然不見當年，而老衲已是老態龍鐘，也知你我別后各自苦樂如何。”

當時兩人一起大笑。

凈空隨即便親自引著法本到了方丈之內。

但他們兩人也好，滿寺上百僧侶也罷，都不自覺地忽略了一只從寺外飛來，斂翅落在方丈室窗臺上的小麻雀。

凈空與法本剛剛落座，早有小沙彌奉上茶盞。

凈空讓了一輪茶水，才終于感慨道：“昔年師弟棄了明心寺那一片偌大禪林不知所蹤，當時許多人都為此惋惜不已，如今再見師弟，方知我佛門‘舍得’二字精微－－若無當初的毅然舍棄所有，師弟又何能證得如今的舍利明珠？”

法本搖頭嘆道：“貧僧那明心寺不如師兄的碧蓮寺底蘊深厚，所得傳承只至‘金剛境’，三十年前修為便陷入瓶頸進無可進，不得已才自絕后路全力一搏。”

凈空笑道：“師弟能突破瓶頸，締結舍利證就阿羅漢果位，想來這三十年間必有奇緣了？”

法本正色道：“實不相瞞，貧僧卻是有些遇合，偶然得到一位高人青睞，略加點撥才有了一點成就。如今那位高人更指點了貧僧一條進窺演化金身法相，證就菩提薩埵果位的門徑。只是貧僧自忖一人力有未逮，又念及當年的一段交情，欲邀師兄共謀大事！”

饒是凈空亦是修成舍利明珠、證就“阿羅漢”果位的高僧，也不由一陣心神失守面色大變，好半晌才勉強恢復了心境和面色，下意識地壓低些聲音問道：“師弟須要老衲做些什么？”

法本心中暗贊這老友果然上道，無論雙方以前有怎樣的交情，自己也沒有平白分潤他如此大好處的道理。唯一的理由，便是需要他貢獻出足以匹配這份好處的力量。

他當時也壓低些聲音：“你我的機緣，便應在黃山蓮蕊峰之巔密藏的一件寶物上。師兄需要做的，便是幫貧僧攔一攔那守護蓮蕊峰的猴王！”

此言一出，凈空立時怔在當場，窗臺上那只被他們忽略的小麻雀則是猛地側頭望向室內，兩顆米粒般的小眼睛中射出駭人殺機。

凈空回神后躊躇道：“黃山三大妖王，那猴王成道最晚，但實力最是高深莫測。而且他身后還有那位動輒連天地都敢掀翻的大圣，師弟難道不怕……”

天下萬物，有緣皆可化形成妖，妖締結內丹可割據一方號稱妖王，妖王演化元神掌無邊神通號稱妖神。

天地之間妖神不算太少，卻只有那七位遠邁群倫的最強者方可稱“大圣”。

聽對方提到在七大圣中也屬第一難纏的那位，法本毫不在意地哂道：“那位大圣已失蹤百余年，據說是去了最神秘兇險的域外星空，還不知是否有命回來。至于那猴王，正因其難纏，貧僧才需師兄相助一臂之力！”

說到最后，他又將話鋒一轉道：“其實貧僧另有計策牽制那猴王，請師兄出山只是預防萬一。若計劃順利，應是無須與那猴王當面做過一場。”

凈空再三斟酌，反復盤算此事的危險與收益，終究還是難以抵御那菩提薩埵果位的誘惑，半響后緩緩頷首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