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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是純粹的寂靜

  • 回憶停在那一邊
  • 云葭
  • 10639字
  • 2015-01-12 12:16:00

(一)

飯桌上,柯語一如既往地語不驚人死不休,可惜沒有我跟她吵嘴,她似乎少了很多樂趣,時不時瞅我幾眼,我懶得理她。打從外面一回來我的心情就沒好過,李阿姨做的這頓晚飯很豐盛,我也確實餓了,菜吃在嘴里卻味同嚼蠟。

爸爸見我愁眉苦臉的,問我:“怎么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誰惹你了?”

“誰敢惹她啊,她是……”

“小語你吃飽了就給我寫作業去,不然我馬上給你姐打電話。”

柯語被我一威脅,一言不發地低下頭扒飯。而我也徹底失去了胃口,放下筷子回房間。

過了沒多久柯語進來了,大概看我不怎么高興,她沒敢跟我說話,乖乖寫作業去了。但她還是沒忍住,八卦兮兮地問我:“今天下午,那個帥哥拉著你去了哪啊?你不高興就是因為他吧?”

我斜了她一眼:“你一小孩,能別這么多事么?”

“我也是關心你啊,你也知道的,我一向善良。”

我“切”了一聲,打開電腦玩“植物大戰僵尸”。柯語探過頭來說:“你真落伍,我去年就全部打通關了,你才開始玩啊,還是從國外回來的呢。”

“你能不能不說話好好把作業寫完!”我強忍著想收拾她的沖動,要不是因為親眼目睹阿姨懷胎十月,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撿來的。阿姨性子溫和,姨父也很有紳士風度,柯檸繼承了他們的優秀基因,是淑女中的佼佼者。但令我費解的是,他們居然生出了柯語這個小魔頭,基因變異也變得太離譜了吧。

柯語說不依不饒,“我覺得他好像挺喜歡你的誒,你為什么那么討厭他啊?是不是因為他太帥了,你自慚形穢?”

我再也受不了柯語無休止的聒噪,一咬牙,說:“你別老覺得他有多好,你爸媽就是他們蕭家給害死的!”

這句話如同驚雷,一下子把柯語給劈傻了。她難得露出小孩子該有的神情,似驚恐似委屈似詫異地等著我的下文。見她這樣,我反而難受了。外公和媽媽都不希望把這些陳年舊事告訴柯語,以前提到阿姨和姨父,外公只是跟她說,她的爸爸媽媽是出車禍死的,她理所當然相信父母的死是個意外。如今我一句“你爸爸媽媽是被人家害死的”,徹底顛覆了她對這事的印象。孩子的世界永遠都是純粹干凈的,誰又忍心把殘酷的真相帶進這個世界呢。

“其實……其實事情也沒我說的這么嚴重。”我試圖圓話,“就是小阿姨受了蕭家的氣,你爸爸媽媽想去把小阿姨找回來,路上就出車禍了。”

柯語抿著嘴不說話,好半天才回了我一個字:“哦。”接下來我無論跟她說什么,她都一本正經地讓我不要吵她,她要寫作業。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自己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不過柯語終究是柯語,不正常了幾個小時之后,又恢復了她小惡魔的本性,有一句沒一句跟我抬杠,又跟我扯了一些他們學校里發生的事,折騰了好久才睡著。她倒是睡得安穩,而我幾乎一夜沒睡好,白天發生的一切在我腦中不停地回放。蕭愷中就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靨,無論睜眼閉眼,眼前始終都有他的影子出現,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第二天早上,柯語因為要上學,六點半就起床了,我被她吵醒之后也就跟著起來了。柯語似乎沒有被我昨晚的話影響,心情還挺不錯,吃早飯時候爸爸跟我說話,她也像個大人似的插了幾句嘴。

爸爸試探性問我接下去有什么打算,我照搬那天回答媽媽的話,說最迫切的打算就是追到方峻巖。爸爸咳嗽了幾聲,說:“這樣吧,我的朋友唐教授在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任所長,你不是喜歡折騰這些么,正好你學的也是這個專業,我跟他說一聲,你去研究所幫幫忙,順便學習學習,總比你每天閑在家里好。”

我一聽“考古”兩個字眼睛就發亮了,急忙點頭答應。回家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我每天不是逛街就是上網,閑得都快發霉了。雖說追方峻巖的目標很明確,但也不能一心撲在這上面。我很清楚,拿下方峻巖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要是真這么容易追到手,我也不至于單相思這么多年。

司機送柯語去學校的時候,我跟著上了車,讓他把我送到外公那去。除了剛回國的時候見了外公一次,我后來都沒去看過她。自從小阿姨出事,外公迅速蒼老了,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按照媽媽所說,外公差不多走到了生命的尾端,有空就多去看看他,看一次也就少一次了。他的女兒都不是好女兒,一個個讓他操心。他的三個外甥女中,也就柯檸是讓他放心的。

我到水岸花園時,外公已經起床了,正戴著老花鏡在沙發上看報紙。他看見我很高興,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我說:“孫阿姨說你每天五點多就起床,怎么不多睡一會兒啊?”

“老啦,睡眠哪有你們小姑娘那么好。”外公放下報紙,“你媽媽昨天還跟我抱怨呢,她說你太不聽話了,回來了也不想工作,整天就知道跟小語一起瞎胡鬧。我就說她了,咱們顧家又沒有窮到活不下去,非得一畢業就讓你去工作么。小姑娘就是要開開心心的,是吧唱晚。”

我樂得直點頭。外公未必覺得我這樣無所事事是好事,他內心也希望我能懂事一些,好幫著柯檸一起打理顧氏。只是我的性子外公再清楚不過,他知道我不想被人逼著做不喜歡做的事,所以順著我的心思幫我說話。媽媽聽到外公那些話,大概也十分無奈吧。

陪外公聊了會兒天,我眼角瞥到茶幾上一本財經雜志,封面人物赫然正是蕭愷中。我小小驚訝了一下,囑咐孫阿姨說:“阿姨,以后訂的報紙和雜志分分類放好吧,別都堆在桌子上,看上去怪亂的。”

孫阿姨不愧是照顧了外公多年的人,我一說她就明白看,正要去收拾,外公卻阻止了。他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拍拍我的肩膀說:“那些事都過去啦,活著的人還是要活下去的,外公老了,但是也看開了。”

似乎為了證明他真的看開了,外公特意拿起那本雜志翻了起來。他老人家心態還真不錯,至少比我那個一聽到蕭家人就煩躁的媽媽要強得多。我想了想,覺得外公這樣想也是必然的,一碼歸一碼,他不待見蕭家是一回事,顧氏企業要發展下去是另一回事。顧氏和蕭氏都在商界發展得如火如荼,抬頭不見低頭見,生意上也不可能一點合作都沒有。像蕭愷中和他爸爸蕭棟那樣的商界名流,上報刊雜志是家常便飯,外公又有看財經新聞的習慣,如果真因為這樣就受不了,那豈不是經常每天都得氣得摔一次碗筷。

我問外公:“你現在還恨蕭棟嗎?”畢竟他的兩個女兒一個女婿都是因為他而死。

外公嘆了一口氣:“恨什么恨啊,外公又不是你們小年輕。但是這口氣估計是要帶到棺材里去啦。”

“那么,假如,我是說假如,”我鬼使神差問了句,“我們家的人以后喜歡上蕭家的誰……怎樣?”

外公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是說檸檸的事吧?”

我一下子愣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問的是不是柯檸的事,只是突然中了邪似的想問這個問題。外公擺擺手說:“檸檸和蕭棟的兒子沒有處對象,是那些記者瞎寫的,這事我知道,還是我同意了的。公司里那群老狐貍一直對檸檸不滿,整出點事來壓壓他們也好,省的一個個打歪主意。”

“呵呵,就是就是。”我附和著,竟然有些尷尬。

“晚晚啊,過幾天就是你阿姨和姨父的祭日了,你記得告訴檸檸,讓她趕緊處理完廣州分公司的事趕回來。”

外公一提,我才想起來,三天后正是阿姨和姨父的祭日,而小阿姨在他們死后不到一個月也失蹤了,外公在阿姨的墳邊上也給小阿姨立了個碑,多年來一直是以她失蹤的那天為祭日的。

外公沒有兒子,不過他也沒覺得顧氏沒有兒子繼承就不行,對三個女兒都特別疼愛。小阿姨是外公最小的女兒,也是最漂亮的,外公對她寵得無以復加,幾乎是要什么給什么的那種。因此小阿姨主意很強,她決定的事容不得別人不同意。我經常想,小阿姨這樣的性格大概早已決定了她的最終結局吧。

很多人覺得我長得像小阿姨,尤其是眼睛,外公曾說我跟小阿姨有七分相像。也有很多人夸柯檸長得漂亮,繼承了父母的優秀基因。但是我很清楚,就算我跟柯檸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小阿姨的風采。十年前,顧家三小姐顧荏苒有C市第一美人之稱,裙下之臣多不勝數,其中最出色的莫過于蕭家老二蕭磊。那時候,蕭家二少爺狂追顧家三小姐是C市特大新聞之一。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段姻緣天作之合,帥哥美女,門當戶對,無論從什么角度看都是那么完美,可偏偏結局讓人萬分痛心。

想起小阿姨,我一下子失落了,外公還開導了我幾句。原本是我來看他的,如今角色完全反過來了。我盡量讓自己從回憶中抽出身來,陪著他喝茶聊天。孫阿姨讓我留下來吃晚飯,我自然應允,然后我遇到了一個意外驚喜:方峻巖來了。

(二)

飯前方峻巖去院子里接了個電話,外公悄悄問我:“唱晚啊,你是不是真喜歡峻巖?”

我羞紅臉點點頭。我喜歡方峻巖在顧家根本不是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外公也一早就察覺到了,但這是他第一次這么明白地問我,我琢磨著他是不是有心想撮合我跟方峻巖。思忖一番后,我更加肯定了這個推測。孫阿姨端上桌的菜式那么豐盛,顯然一早就準備好的,她早就知道方峻巖會回來吃晚飯,所以開口留我,想給我創造機會。不出意外,一會兒肯定是方峻巖開車送我回家。

我的反應在外公的預料之中,他笑著看看我,又看看孫阿姨,說:“也只有峻巖這樣有能力的人才能幫著守住這顧氏,哈哈,我的心事也算是放下了。”

我才明白過來外公說這話的意思,外公又接著說:“不過唱晚你還小,外公現在著急的是檸檸,外公希望能親眼見著你們一個個成家,然后把顧氏交到你們手上,唉。”

“只要外公你聽醫生的話,再加上孫阿姨是細心照顧,別說看見我們結婚了,四世同堂都不是問題。”

外公被我哄得很高興,加上和方峻巖談得來,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

我坐在方峻巖的身側,心里暖烘烘的。外公同意了我跟方峻巖在一起,我的路就更順了,只要方峻巖一點頭,我就可以得償所愿。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如今萬事俱備,拿下方峻巖是遲早的事,對此我非常有信心。

“想什么呢,一個人傻笑?”方峻巖打斷了我的想入非非。

“沒什么,沒什么。”我偷著樂。

方峻巖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錯,笑起來雙眼亮晶晶的,讓我想起了我和他的青蔥歲月。我再次肯定自己的眼光,方峻巖多優秀啊,簡直就是王子中的君子,如芝蘭玉樹。不像蕭愷中,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錢似的,見了人只會冷著一張臉。

想到蕭愷中,我剎那間愣住。我突然覺得很害怕,為什么在這么溫馨的時刻我會想起他來。早在他強吻我的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跟他劃清界限了。

想到此,那一幕再次浮現在我眼前,我臉色發燙,頓時失去了胃口。

“外公,我得先回去了,檸檸說她不在的時候讓我好好監督小語寫作業。”

外公點頭:“嗯,早點回去吧,有空多來看看外公。峻巖啊,麻煩你送送唱晚,我把她交給你了。”

方峻巖笑著應允,我心跳卻加快了一秒。外公說“我把她交給你了”,指的不僅僅是讓他送我回家把?我都聽出來了,方峻巖那么聰明的人怎么會聽不出來!可是他并沒有反駁,這么說他是默認了?

“唱晚,怎么了?”方峻巖再一次打斷我。

我趕緊搖頭:“沒什么,我們走吧。”

方峻巖一邊開車一邊跟我說話,我一一應了,卻總是集中不了精神。我很反感自己的這種狀態,回國這么久我跟他單獨相處的機會卻寥寥無幾,好不容易外公給我制造了這一良機,我怎么就不能長點出息!

我心一橫,鼓起勇氣問方峻巖:“峻巖哥,你對我姐……你喜歡她嗎?”

開口之前我已經想好了,如果方峻巖說喜歡,我只能放棄。如果方峻巖說不喜歡,那我就學蕭愷中,直接無恥地告訴他我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他。

誰知方峻巖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和檸檸都是我的好妹妹,我當然喜歡你們。”

靠,要不要這么圓滑啊!我心里貓抓似的,真想把他的心剖出來看看答案算了,這不是故意折磨人么!

一招不行,那我就換下一招。可是我還沒想出下一招,車子就停了。我轉頭看了一眼,心里納悶呢,這不是還沒到我家嗎?

方峻巖知道我有這樣的疑問,解釋說:“我想回顧家老宅子看看,你要陪我一起嗎?”

我猛然想起來,往這個路口進去就是外公當年的家。

我把頭點得跟波浪鼓似的,當然要,這么好的機會我可不能錯過。說不定到了那棟我們曾經一起生活過的房子里,方峻巖會觸景生情,我再加把勁把他的心里話逼出來。

方峻巖說他有時候心情不好就會回來看看,因此隨身帶著這兒的鑰匙。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關注點卻是他為什么會心情不好,淡薄如方峻巖,原來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院門開了,吱呀一聲,帶著殘舊的時光的味道。

天已經黑了,我們走進院子,落在腳邊的是一地不太明亮的月光。由于太久沒人住,這棟宅子早已失去了往日生氣。聽媽媽說去年有人出高價想買,外公拒絕了。對于外公來說,這不僅僅是一棟房子,更是滿滿一房子的回憶,哪怕讓它空著積灰塵,也好過讓他人擁有。況且,外公根本不缺這點錢。

方峻巖又打開了里面的房門,我第一反應是去按門邊的吊燈開關,可房中依然漆黑一片。

“太久沒人住了,所以這邊沒有通電。”方峻巖朝我溫和地微笑,“想進去看看嗎?”

“算了,這么黑。我們下次白天再來吧。”我美美地想,改日再來的話,我就又多一個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方峻巖打開了手機的照明功能,“既然來了,就去看看吧,免得失望一次。”說完他先我一步進去了,我只好跟上去。

房中的家具基本上保持原樣,方峻巖告訴我,外公有時候也會來這里發發呆,還特意讓家中保姆每隔半個月來這里打掃一次。對此我并不意外,畢竟這里記載了太多,開心也好,傷心也罷,全都寫在了回憶中。

方峻巖把手機放上茶幾,自己則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那并不明亮的燈光照在他臉上,襯出了一臉憂郁。我看出來了,他今天心情并不好。這應該也是為什么這么晚了他還想來這里的原因。

我不敢直接問他為什么不開心,于是想說點什么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指著樓梯對他說:“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不小心把你從上面推了下來,害你打了好幾天石膏?”

方峻巖笑了:“記得,當時我沒哭,你倒是嚇哭了。”

我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小時候的我很霸道,或者說,我一直都很霸道,對于喜歡的東西我會盡一切能力去占為己有。多年以來,我想要的東西,除了方峻巖之外,幾乎都能夠擁有。

借著黯淡的光,我環視四周,與此同時記憶的碎片瘋狂地在我腦中拼合,漸漸形成一幅又一福完整的畫面。

當年,小阿姨離家出走的消息傳入外公耳中時,外公正坐在方峻巖現在坐的位置上,笑著陪我、柯檸還有方峻巖聊天。爸爸媽媽還有阿姨姨父則坐在一旁,一個個笑臉盈盈,心情都很好,任誰都不會料到,下一刻將會發生那么可怕的事。

一聽小阿姨出走,媽媽恨鐵不成鋼,對外公說:“荏苒這丫頭也太不懂事了!都怪爸爸你平時太慣她。”

“算了,讓她去吧,女大不中留啊。”外公嘆了口氣。

外公一沉默,其他人也就一起跟著沉默,隨后響起的電話鈴聲在這安靜的氣氛中顯得特別突兀。那個電話是蕭棟打來的,我親眼看著阿姨接完電話后,臉色一分分沉下去。她咬牙切齒地說:“姓蕭的真不是個東西!”

外公不解,問她:“蕭棟?他說什么?”

“他說荏苒不管是生是死都是他們蕭家的人,就算她脾氣比牛還倔,他也有辦法馴服她。爸爸,現在我們該怎么辦?蕭棟已經知道荏苒要走的事了,他剛威脅我說,不能讓荏苒踏出C市一步,如果我們不去帶荏苒回來,以后我們想管他也不會給我們機會。”

媽媽嗤之以鼻:“他以為他是誰,我們顧家的事他操什么心!要是我們放荏苒離開,他還能把她抓回去關起來不成?”

“他其實就是這個意思”,阿姨表情凝重,“依稀,你別忘了,荏苒和蕭磊已經訂婚了,蕭棟說她是蕭家的人也沒錯。蕭棟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狠手辣而且死要面子,荏苒要是在他眼皮底下悔婚出走,他保不準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來。以蕭家在C市的地位,我們也奈何不了他。蕭棟的威脅很有用,不管荏苒答不答應嫁給蕭磊,我們都得把她帶回來。”

“瘋狂的事?你的意思是,蕭棟不會對荏苒怎么樣,但是會對……對那個人下手?”媽媽一臉驚恐,“姐,別浪費時間了,我這就去找荏苒。那個人要是出事了,以荏苒的脾氣,萬一她想不開……”

“還是我去吧,”阿姨說拉住她,“荏苒這丫頭脾氣倔,也就我的話她還是能聽進去一點。”

“我跟你一起去吧。”

阿姨阻止她,“不用了,你在家陪爸爸,我們夫妻倆去就夠了。”

阿姨和姨父都是急性子,說完話,他們拿了外套急匆匆出門了。媽媽和外公一直焦急地等著,柯檸也是一副很緊張的樣子。只有我莫名其妙地問方峻巖發生什么事了,方峻巖大概怕我擔心,安慰我說沒什么要緊事,小阿姨鬧脾氣跑出去了,阿姨和姨父要去把她找回來。

那時的我只有十歲,就算方峻巖如實告訴我,我也未必明白。懵懂如我,自然不會想到這一通看似沒什么大不了的電話卻改變了整個顧家的命運,以至于多年后的今天,我們還是無法釋懷。

我至今記得,那天是孫阿姨的生日,外公把女兒女婿都叫來一起吃晚飯,一開始大家都挺開心,包括小阿姨在內。吃完飯后,小阿姨說去院子里透透氣,然后就沒有再回來。所以聽方峻巖說阿姨和姨父要去接她,我還挺納悶,難道小阿姨在外面迷路了?

一直等到月光升起,阿姨和小阿姨都沒有回來。我不安地看了媽媽一眼,發現媽媽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下一刻,電話響了,外公迫不及待地接了起來,我不知道對方跟他說了什么,他手一抖,電話砰地一聲掉在地上。孫阿姨趕緊上前扶住身子發顫的他。

“爸爸,怎么了,姐姐沒有找到荏苒?”媽媽特別著急。

外公喘著氣,只說了一句:“去醫院,你姐姐他們出事了。”

轉眼間,外公、柯檸,還有爸爸媽媽都走了,我想跟著,媽媽不讓,她說柯語在樓上睡覺,如果一會兒柯語醒了,讓我幫孫阿姨去哄哄。加上方峻巖也拉著不讓我走,我只好乖乖留下了。

我呆呆地抬頭看窗外的月亮,不知為何,那晚的月亮和往日不同,光暈不是黃色的,而是微微泛紅,讓人看了忍不住眼皮發顫。我就這樣和方峻巖一起在客廳坐了很久很久,我哈欠連連,正想躺在沙發上先睡會兒,大門被推來了。我以為是媽媽回來了,可近來的卻是臉色蒼白如紙的小阿姨。

“小阿姨,你回來啦!”我很高興,“阿姨他們去找你了呢,你去哪里了啊?”

小阿姨沒有理我,問一旁的孫阿姨:“姐姐姐夫他們……他們……”話沒說我,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孫阿姨說:“先生他們去了醫院還沒回來,在市一醫院。”

小阿姨聽完,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我要跟,被方峻巖一把拉住了,他神色凝重地對我搖搖頭。

若沒有方峻巖陪著我,我不知道我會在好奇和焦慮中怎樣熬過那漫長的時間。外公他們回來的時候,每個人的眼睛都紅腫著,媽媽死死攥著柯檸的手,跟在她們身后的小阿姨面無表情,恍如行尸走肉。

小阿姨告訴我,阿姨和姨父路上遇到車禍,死了。

彼時的我雖然不明白事情的經過,但是我知道死亡意味著什么。我不能接受,平日寵我愛我,喜歡給我買各種各樣漂亮衣服的阿姨,就這樣永遠離開了我。就在吃晚飯的時候,她還笑著對我說,唱晚長大了肯定比你媽媽能干。那一刻我心底有個聲音,就算我再出色再能干,阿姨也看不見了。

(三)

“你怎么哭了?”方峻巖驚訝地看著我,他站起來幫我擦掉眼淚,“好端端的,哭什么啊?”

我忍不住靠在他的肩膀上啜泣,“如果不是蕭棟,阿姨姨父,還有小阿姨他們都不會死。如果那一晚阿姨沒有阻止我媽媽,說不定我媽媽也……”

“別說傻話,都過去十一年了,忘了吧。”

“不,我不會忘記的,要不是蕭家整出那么多事端,我們家至于會像現在這樣支離破碎么?他們倒好,一個個安然無恙共享天倫!”我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的。

我越想越不平衡,蕭氏企業蒸蒸日上,蕭棟資產無數,蕭磊娶了美女明星,還生了蕭瀾琦那么美麗可愛的女兒,蕭愷中更是不得了,年紀輕輕就接管蕭氏企業,身邊桃花開無數。昔日的顧家,光環一點不比他們弱,可原本美好的一切卻在那一晚徹底顛覆。我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可是氣憤歸氣憤,我還能做什么呢?如外公所愿去顧氏幫柯檸,然后一步步成為女強人,打壓蕭氏企業?這對我來說比讓阿姨他們復活還難,我很清楚,我壓根就沒有這個本事。

我很沮喪,對方峻巖說:“我累了,送我回去休息吧。”

回到家以后,我腦子里還是一團亂,爸爸媽媽跟我說話我也沒全聽進去,心不在焉地隨便應付了幾句。

爸爸說:“我已經跟唐教授說好了,下星期一你就可以去研究跟著他學習。”我“哦”了一聲,爸爸又說:“唱晚啊,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以后懂事點,別再讓我跟你媽媽再對你失望一次。”

我看了他們一眼,雖然很想管住自己的嘴巴,但還是忍不住回道:“誰讓你們先讓我失望的!”

如我所料,他們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尤其是媽媽,尷尬中又有些無奈。她說:“爸爸和媽媽都有自己的無奈,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們?”

我苦笑。是啊,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可我還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在我眼里鶼鰈情深的爸爸媽媽,他們的結合不過是一場交易。爸爸心里裝的始終都是那個叫林子萱的女人,除了這個貌似幸福的家之外,他還有一個屬于他和林子萱的家。我曾經覺得奇怪,為什么媽媽明知道爸爸的所作所為,卻還能做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到那次我偶然聽到他們的談話,我才知道,原來媽媽心里也裝著別人,在我出生的兩年前,她還跟那個男人生了個孩子。為了不讓外公找那個男人的麻煩,她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帶著孩子離開了C市。

多年來,爸爸媽媽一直在人前扮演恩愛夫妻,惹來一大片艷羨的目光。只有我知道,媽媽嫁給爸爸,是為了找個出色且門當戶對的男人幫她支撐顧氏,爸爸娶媽媽,是想以顧氏的財力作為羅氏的依靠,幫已經過世的爺爺守住他辛苦創立的羅氏集團。他們各有各的目的和計劃,卻生了我這么個計劃外的女兒,估計連他們自己都哭笑不得吧。

每次提到這件事,我總忍不住逞一時之快,卻把爸爸媽媽氣得半死,這也是他們堅持送我出國而我也不反對的原因。眼不見為凈。要真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話,我們家的屋頂遲早被鬧翻。

“不說了,我累了,”我指了指樓上,“我先回房休息,你們沒事也早點睡吧。”

上樓的時候我聽到身后傳來媽媽恨鐵不成鋼的嘆息聲。在媽媽眼中我從來都不是個出色的女兒,對于在贊美聲中生活了幾十年的她來說,生了我或許是唯一的敗筆。她覺得她為顧家放棄自己的愛情是一件很偉大的事,而在我看來恰恰相反,我恐怕永遠都無法理解她和爸爸這種所謂的“顧全大局”。

我曾偷偷想過,假如有一天我愛上一個預料之外的人,我是絕對不會像爸爸媽媽那樣輕易妥協的,哪怕放棄我生來就有的一切優越條件,哪怕不被身邊所有人不看好,那又如何?幸好,我的心現在屬于方峻巖。不僅我喜歡他,爸爸媽媽還有外公對他都滿意得不得了。只要捅破我們之間的這層玻璃紙,一切就都圓滿了。

回到房間,我發現鏡子里的自己嘴角上揚,一臉幸福。柯語曾調侃我,每次提到方峻巖我都會露出像現在這樣的發春的表情。不過今天跟以往又不太一樣,我下車的時候,方峻巖特別溫柔地幫我擦了臉上的臟東西,當時他看我的眼神溫柔得足夠令我淪陷十次。他和蕭凱中實在是太不一樣的兩個男人了,雖然他們一樣可以令很多女孩子著迷。

驀地,我愣了一下,鏡中的我顯然已經沒了先前的笑容。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這個時候蕭凱中的名字還有他那張令我極其厭惡的寒冰似的臉肆虐地侵占了我的腦子,如雜草一般,越是想清除它,它就越是瘋狂地生長。不單單是現在,自從那天他在冰淇淋店親了我之后,我時常出現這樣的狀態。我想,我跟蕭凱中的關系絕對不能再這樣不清不楚下去了,盡管只是他一廂情愿,我從沒覺得我跟他有什么。他對我說的那些話,無論是真是假,這樣的感情令我感到崩潰。

接下來的幾天我度日如年。由于柯檸不在,我每天除了要監督柯語寫作業之外,還得像個全職保姆一樣伺候她干這干那,就怕她稍微不順心就去媽媽面前亂嚼舌頭。但是我打死都不同意跟她睡同一個房間,更不敢帶她出去溜達。冰淇淋店發生的事就是前車之鑒,中招之后我有了后怕,我總覺得,帶著柯語我遇見蕭凱中的概率會比平常高。我從心底呼喚柯檸趕緊從廣州回來,趕緊把她這個難纏的妹妹接回家!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十天。十天之后的現在,我靠著在樓梯口的欄桿慵懶地曬太陽,低頭我就能看見爸爸和媽媽坐在客廳的真皮大沙發上侃侃而談。對于我來說,今天只是柯檸從廣州出差回來的日子,我惦記著她承諾過給我帶的禮物。而對于爸爸媽媽來說,今天卻有著獨特的意義——羅氏集團的二十五周年慶。公司今晚在威爾森大酒店有一個盛大的宴會,這一天爸爸已經籌備了好久,據說他們還宴請了一大堆所謂的社會名流。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爸爸的表情,如我所料,他眼角都帶著笑。爺爺創辦的羅氏集團從最初名不見經傳的只能搞搞出版發行的小公司發展到如今旗下明星一大把的文化影視兩棲傳媒集團,顧家沒有少出力,而爸爸為此賠上的是這段看似幸福實際上一點都不幸福的婚姻。

爸爸似乎感覺到了我在看他,抬頭笑著對我說:“唱晚,今天不許亂跑了啊,免得晚上又見不到你人。”

“我說了晚上要去參加宴會嗎?”我不屑地笑笑,“公司的事我半點都不想摻和,你愛讓誰繼承讓誰繼承去。”

原以為聽了這話,媽媽會大發雷霆,誰知她極其淑女地沖我微笑:“你也就能叛逆個一兩年了。唉,誰都知道峻巖那孩子喜歡溫柔的女孩。”

我真的很想咬牙,我從來不知道,我優雅的母上大人居然會用方峻巖來威脅我!

我賭氣地看了樓下一眼,假裝滿不在乎地回房。其實我心里急得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方峻巖那樣的謙謙君子,當然喜歡溫柔的女孩子。可是我不可能為了迎合他而偽裝自己,對于方峻巖,我還是有那么點把握的。

在鏡子前臭美了幾下,我正偷樂著回國之后我的皮膚變白了,手機鈴聲響了。我本以為是柯檸打來的,一看,卻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我納悶著,這個手機號是回國之后新換的,沒有幾個人知道。

“羅唱晚你個沒良心的,當年一聲不吭出國,現在跑回來了還是一聲不吭,也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電話另一頭的女人說話跟放炮一樣,一連串轟炸而來。

“蠢丫頭,居然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我是你小雅姐!”

我這才猛然回想起來,哦,原來是我曾經的“狐朋狗友”。

小雅姐大名莊靜雅,跟我念過同一個高中,大我一屆,當年我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到處喝酒打架,她是領頭的大姐大。我尤其記得,我上高二那年,小雅姐的男朋友被某高一學妹給搶了,我還強出頭幫她教訓了那位膽大包天的學妹,以至于那姑娘每次見到我都跟看見《咒怨》里的女鬼似的飛奔而逃。有一次正好被方峻巖撞見學妹一邊喊著“別打我”一邊飛奔的場景,以方峻巖的聰明才智,不需要用腦袋就能想到發生了什么事。我懷恨在心,為了報學妹破壞我在方峻巖心中形象的仇,后來又叫人料理了她一頓,結果三天之后人家直接轉學了。更慘的是小雅姐的男朋友,確切的說是劈腿的那位前男友,被我們一起混的另一姐們打得直接進了醫院。

事情過去這么多年了,只因為涉及到方峻巖,我記憶猶新。算算日子,我在美國已經整整四年,長期以來我只是偶爾跟小雅姐發過郵件。自出國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決定洗心革面,告別太妹生涯,所以多年來我跟高中時期一起廝混的狐朋狗友們幾乎沒有聯系。小雅姐突然給我打電話,我意外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唱晚,這么久不見了,出來一起吃個飯唄。小雅姐請客。”

她的大嗓門讓我倍感親切。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沒人打架的年代。沒經過理智的思考,我一口答應,“好啊好啊,去吃海鮮,我請客我請客!”

掛了電話,我一陣風似的跑下樓,媽媽在后面說什么我也沒聽清楚,多半應該是數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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