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臉漢披頭散發(fā)，隔著距離倒是難以看清面目，只見其肩背之處，赫然插著數(shù)支箭羽。

他咬牙扒在馬上，時不時回首，借馬匹的起伏而晃動身形，不斷閃躲著射來的箭矢，模樣可謂是極其狼狽。

最讓呂布驚奇的是，黑臉漢的馬鞍上，竟系著幾個血淋淋的人頭。而此人也甚是悍勇，即便身處如此兇險之境，稍微尋得一個空隙，便回首射擊，倒也是每發(fā)必中。

可羌胡人多勢眾，在領(lǐng)頭的指揮下，兩三人并作一隊，如群狼一般包抄向黑臉漢。

“有趣！”捻著根短須，呂布有些意動。

“奉先，可是要救下此人？”最擅臉色行事的魏續(xù)，明顯感知呂布動了惜才的心思。

果然，呂布一拉韁繩，便獨自沖殺下去，眾騎見狀紛紛跟上。

方才只顧對付身后羌寇，忽略了前方的數(shù)十騎，如今他們大舉沖鋒，該如何是好？

華雄一個驚得冷汗直冒，見他們裝備精良，遠不似羌胡武裝，難道是漢騎？可他又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如今郡縣卒吏都龜縮城中，哪顧得了延邊村落？

但為了活命，他還是忍不住大喊：“可是漢兒，何不救我一救！”

可為首那人張弓搭箭，一束寒光略過他的眼睛，快速朝他射來。

果真不是漢人！看來我終究難逃一死，也罷，仇怨已報，死便死吧……

那箭射瞬息而至，隨即響起一陣鐵骨交鳴之聲。

只聽“叮”的一聲，兩支箭矢撞擊而過，本可貫入黑臉漢脖頸的骨箭箭矢一裂，頓時化作無數(shù)骨片劃向華雄黝黑的左臉，在空中濺起好些血珠。

羌騎領(lǐng)頭憑借那賊子失神的瞬間，猝然射擊，眼看這一箭勢在必得，卻被人毀了去，正欲大罵那個賊子壞他好事。身體忽然一震，像是被瘋牛撞擊般，整個身子往后跌去，從高速奔跑的馬上摔了下來。

為了更好的擊殺各類敵人，呂布專門將所用箭矢搭配一番。

如今他的箭囊中各類箭簇都有。有的輕箭簇如圓錐，其射速極快，瞬息而至；有的準箭矢形似翼，準度極佳，適合百步穿楊；有的重箭鏑有菱刃月鏟或呈現(xiàn)柳葉狀，可破甲斃敵，霸道無匹；有的鳴箭鋒為骨質(zhì)，飛空鏑響，方圓可聞。

呂布破箭所用，便是輕箭；殺寇所使，當為重箭！

羌眾見領(lǐng)頭就被俯沖來的鐵甲騎兵射亡，而呂布軍又都是披甲執(zhí)銳，一個個宛如神兵，知道事不可為的他們只想回去報信。

呂布揮手止住欲要追擊的兵卒。不是他不想趕盡殺絕，只是在沒有完全的把握的情況下，他還是不想太過得罪這些頑固的羌人。

感受著臉部傳來的刺痛，黑臉漢捂臉齜牙，可他沒有絲毫厭惡的情緒，反而滿心歡喜的看著圍攏過來的鐵騎。

看他們的面容打扮，是漢騎無疑了，就是不知道如此敏感的時機，他們?yōu)楹螘竭@等邊遠之地。

黑臉漢滾馬下鞍，單膝跪地，重聲道：“多謝各位救命之恩，雄來日必報！”

離得近了，呂布終于看清他的面貌。

其人魁梧高大，怕是同他一般足有九尺長，雖然披頭散發(fā)邋遢的很，面目黢黑普通，但其眼神堅毅，不像凡人。而其也不過二十出頭，卻長得豹頭猿臂，難怪能在一眾胡騎的追殺下還敢奮力還擊，倒是天賜的一副射術(shù)本領(lǐng)，看來也是員猛將胚子呀。

最讓呂布在意的是，此人竟給他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于是他驅(qū)馬向前，居高臨下傲然道：

“我乃雞鹿塞塞尉呂布呂奉先，你是何人?”

“雞鹿塞？并州人！”華雄瞳孔一縮，很快又察覺到失禮之處，驚呼，“莫非是并州援軍？不，不可能啊！”

此時魏續(xù)向前一步，示意道：“我們奉命追殺逃亡的鮮卑胡騎，不曾想?yún)s誤入北地，也恰好順手救下了你，若是不信你大可看我們馬上的首級。”

華雄抬頭望去，他們的戰(zhàn)馬上果然系了不少人頭，凍成藍紫色的首級面目猙獰，煞是可怖。

“你是何人，為何馬上也有羌胡首級？”呂布倒是有些好奇，說不定他與此人前世有過交道。

華雄反應(yīng)過來，忙道：“哦，雄乃北地廉縣庶人，姓華名雄！”

在東漢，只有世家大族才會有專門的字，庶人黔首是沒有資格取字的。

像追隨呂布的成廉魏越等人便沒有字，而呂布祖籍瑯琊呂氏，他們這一支流徙五原，已是家道中落，又兼他父母早亡，奉先二字還是他自己取的。

“難怪看起來如此面熟，竟是那黑臉華雄，前世被我害死今世反倒救了他。”

呂布暗自思忖，卻也對他的經(jīng)歷更為好奇，追問道：“此地距離廉城相去甚遠，你為何在此遭羌人追殺？”

本是稀疏平常的問詢，九尺大漢華雄竟是面露悲鳴之色。

“唉！”

眾人那還不知，定是家中被羌人禍害了。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華雄哽咽半響后，半是自語半是控訴道：

“北地與安定之間有一大族——先零羌，每到年末初春便會襲擊虐奪漢家財物女子。雄本是孤兒，幸賴廉縣大桑里眾人愛護長大，前些日我去外縣辦事，里人遭遇羌胡襲擊，造成極大傷亡。”

“雄自知養(yǎng)育之恩難以償還，便遮掩面目，只身追擊行兇的賊子，趁夜手刃了那些動手殺害里人的羌賊，可還是驚動了其余羌人，一路被追殺至此。”

“之后的事，你們也都清楚了。”

前世雖與華雄共事董卓，可呂布卻是不知他還有千里殺兇的遭遇，如此倒不失為大丈夫。

心下更是歡喜，拉起華雄，安慰道：“為報里人養(yǎng)育之恩，縱使拼得一死也要手刃仇敵。華君真乃豪杰人物，令人傾佩！”

“我只不過鄉(xiāng)野武夫，諸位才是真豪杰！”感受著手中傳來的巨力，華雄情不自禁道，“唉，要是漢軍人人如呂君這般驍勇善戰(zhàn)，勇猛無匹，我等邊地漢兒也不會被羌人隨意殺戮！”

華雄情緒很是失落，就連肚子也是‘咕嚕嚕’悲鳴起來。

“哈哈哈，只有吃飽了才有力氣殺人。”呂布安撫一句，招呼手下，“拿些吃食來，怎可讓如此豪杰餓著了？”

真情往往最能打動人心，此刻華雄的心境有了些許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