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斜照在狼山南麓，千余胡騎挨著山間小道緩緩而行，夕陽將人與馬的影子描在地上，歪歪扭扭。

蒼狼大纛下，育延翟見黑夜將至，不滿的看向左右：“下一處落帳之地還要多久才能到達，若是天黑之前趕不上，莫非讓部落勇士們露宿這狹小白道不成？”

黑夜行軍向來是兵家大忌，饒是年輕的鮮卑大人育延翟也懂得這個道理。日落之前找到一處寬敞的草地安營扎寨，成了當下最迫切的事情，遂催促起來。

聞言，一個賊眉鼠眼的缺牙漢人諂媚的答道：“大人，此處距離那雞鹿塞約莫十里路程。若是平常，鮮卑健兒們快馬疾馳，不消兩刻便可到達，但此處山路崎嶇險峻，只能委屈大人慢馬緩行……”

眼看育延翟面露不忿，那缺牙漢趕緊轉過話來，“不過，雖說那雞鹿塞荒廢經久，卻也是漢軍近些年廢棄的，說是塞鄣，卻算得上是一座小城，絕對是一個可以落帳休息的好去處，到時再煮些羊湯品嘗……。”

育延翟厭惡的撇了眼缺牙漢，對他的啰嗦很不滿意，向身前的健碩胡將揮了揮手，“下令全軍加快速度，務必趕在天黑之前抵達下一處落帳之地！”

將一切安排下去之后，育延翟顛簸在馬上，思忖起來。

如今的鮮卑并不安寧。自和連繼任單于后，一昧心思都想著行使單于的權力，可其才能智慧遠不及檀石隗，鮮卑貴族們自是對其陽奉陰違，甚至公然抗命。

這無疑是觸怒了本性殘暴兇狠的和連，索性他也不裝了，隨即以單于的威名賞賜那些敢于反抗之人一個滅族大禮包，可如此血腥的鎮壓，雖然能做到一時威懾，卻也讓更多中立的部落心懷異心。

到頭來和連發現，他單于的半壁江山沒了！中東兩部鮮卑完全不聽命令了，就連嫡系的西部鮮卑都不太聽話了。

好家伙，折騰來折騰去，快把家底折騰沒了。所以他干脆南下劫掠，希望以強勢兵威重新掌控鮮卑。

而西部鮮卑育延部，原先只是一個依附在和連的羽翼下的小部落，仗著和連的信任在劫掠吞并中慢慢壯大，如今成了五千余落的大部落。

他育延翟也憑著對和連的忠心耿耿，成功接過了部落的權柄。這倒是他第一次南下劫掠，為此他很是激動，他要向他的部民們宣誓，他有能力率領育延部落成為草原的蒼狼。

可一支尖銳的箭鳴，徹底擾亂了他的美夢。

“什么聲響，你們可曾聽明細了，莫非前面有漢軍抵御？”育延翟反應過來，開始向左右詢問。

“大人，似乎是漢人斥候所用的鳴箭……”缺牙漢吸了口涼氣，不太確定的回答。

“狗東西，你不是說附近的漢軍都撤走了嗎？”氣憤的育延翟狠狠給了缺牙漢一個嘴巴子，要不是山道斥候難出，又聽信這漢狗的鬼話，他不至于只派幾個斥候前往探查啊。

缺牙漢跪在地上求饒，邊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努力想要找補。

抬頭猛然說道：“前方五里處就是谷口！”

他先前也不是沒有考慮人育延翟在山谷處落帳，但谷口處寒風更甚，實在沒有雞鹿塞那個地利。

“命令全軍速行，立刻趕往前方谷口！”

育延翟當機立斷，再拖延半分，怕是要被漢軍堵在這狹小通道，當成狗打了！

他率領鮮卑胡騎，一路順著山道急速行軍，若從天空俯視，胡騎渾然像一只只螞蟻過道，只需一道火光掃過，便可將其灰飛煙滅。

而山道本就不利馬匹速通，一些倒霉蛋隨著馬匹一同跌倒，有的被壓著手腿，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可敵軍在側，路過的胡騎也只好充耳不聞。

待他們行至谷口的時候，天色已寒。

育延翟見麾下兒郎已出道小半，心下稍寬，這可都是部落最精銳的勇士啊。

山風呼嘯、蹄聲漸隆、胡語竊竊，好似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充斥在這一小小山谷。育延翟也冷不禁打了個寒顫，拭去額間冷汗，放心之余卻也躍躍欲試，他倒想見識見識胡人與漢人的刀孰利！

不對，聲音不對。

這愈發強烈的蹄聲分明是從山谷西側傳出！他往西遠眺，入眼處點點火光晃晃蕩蕩，好似有紅斑猛虎來襲！

“鳩古力，給我率軍堵住來襲的漢人！”育延翟聲嘶砥礪，要是讓漢騎摸過來，可就遭了。

鳩古力便是先前聽令的健將，此時他也知道情況危急，二話不說就召集出谷的胡騎頂了上去。

可靠著肆意兼并而壯大的部落，部眾心思最是復雜，特別是剛才還驚魂未定的竄出山道，一時間零零散散，好一會功夫才聚成一團，向東進發。

本來山谷就不寬廣，這一耽誤，陣形沒散開不說，還拖沓的擠在一團像吐在水里化不開的濃痰。

這在東側的呂布看來，簡直猶如天助！

“刺！”

呂布一聲令下，身后士卒皆是握緊手中兵刃，狠心往身旁無主的健牛大馬身上戳去。

兵刃入肉，劇烈的疼痛完全激發了牛馬的獸性，三十余匹牛馬邁開健碩的四蹄，發了瘋的往前方奔跑，很快就與呂布等人拉開距離。

“著！”

又一聲令下，漢軍紛紛腿夾馬腹，奮力將手中火把擲出，上百火炬躍在空中，將呂布等百余披甲持銳的漢騎照得神武非凡。

可還不待胡騎引弓射擊，火把就大多落在前方空地上，但跌落在發狂牛馬軀體上的火把也不少。

乍一接觸便瞬間點燃了那些牛馬身上澆灌的火油，而火焰也吞沒了牛馬的身軀。

“哞！”

烈焰的灼燒遠比刺擊來得疼痛，要換成人那簡直是生不如死，可牛馬偏偏更為皮糙肉厚，竟是一路疾馳到鳩古力等胡騎身前。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亂，而漢軍的狠心又遠超想象。

身經百戰的鳩古力知道，他已錯失射殺那些發狂畜生的時機，面對奔騰而來的火獸，他有心閃躲，可如今他身后就是驚慌失措的育延翟，以及不少擠在小道里的族人，這讓他牙呲欲裂。

鳩古力當機立斷：“左右兩騎繞后截殺漢軍，其余人等給我沖！死戰！”

鳩古力的安排已經算是明智，可面對恐懼時，人總會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多胡騎都借此奪命而逃——他們是來建功立業的不是來送死的，好在還有不少人跟隨沖向奔騰而來的火獸。

鳩古力看得牙呲欲裂，又絲毫沒有辦法，他只能一馬當先的赴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