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仙雞鳴離村時，尚且是安靜祥和的模樣，他一萬個不愿意相信，什么聽都沒聽過的“天外魔”，會出現在這種荒山小村。
但他不敢賭。
出村時雖然走的不快，還繞了路，但畢竟已經時至正午，哪怕沿著最近的大路往回狂奔，也不是短時間能到的。
汗水不要錢一般冒出，若不是剛剛喝了小黑瓶的靈液，他這和尋常人沒什么區別的體力，怕是已經堅持不住了。
終于，足足狂奔了半個時辰，跑的神魂都快散了，才終于爬上了一處山坡，遠遠看到了李家村的邊緣。
李成仙呆在當場。
只見遠處，平日寧靜的山中小村已經有了火光和黑煙，隱隱有驚叫聲從其中傳出。
還有人奮力在逃離村莊。
村莊上空，飛著許多巨大的黑影，比李成仙見過最大的猛禽還要大的多，凝神看去，居然是一個個面目猙獰，臂生蹼翼怪物。
牙尖嘴利，一身黑刺，爪子極其鋒利，就像是傳說中的蝙蝠妖，飛行之中還帶著刺耳的尖嘯。
“這...就是天外魔？天外魔是蝙蝠妖？”
李家村邊緣，幾個人影踉蹌著朝外奔跑，時不時回頭張望，卻忽略了天空的危險。
突然一只“蝙蝠妖”俯沖而下，腳爪直接刺入村民肩頭，透體而出，在其驚恐的尖叫中將其帶上了空中。
那人是個樸實村漢，半空中還在絕望的大喊：
“快走！帶著孩子快走啊！”
更多的“蝙蝠妖”飛了過來，交錯而過，一個活人就這么被半空中撕成了幾節，鮮血和內臟如下雨般落下。
地上的女人哭喊著想要接住這些血肉，卻連一片碎肉都沒捏在手中，整個人失魂落魄的跪在了地上，懷里的孩童如何哭啼也喚不醒自己的娘親...
又一只“蝙蝠妖”飛了下來，準備故技重施，將這對母子也抓去空中肢解。
突然，一支玄黑色箭凌空而至，射中了其腹部。
蝙蝠妖怪叫一聲，俯沖之勢被阻。
一匹黑色駿馬從側方疾馳而過，其上騎手收起弓箭，傾身一把將那女子拉住，奮力甩在馬背上，然后轉頭就跑。
“沒事吧？我帶你們離開！”
被救女子看他弓馬齊全，顯然不是他們這樣的普通村民，緩過神來后立刻哭喊道：“大人！救救我們！村里死了好多人，好多人啊！！”
黑馬騎手咬著牙，恨聲道：“我們...人手不多，只能救一個是一個....”
回頭看向那怪物，對方雖然中了一箭，但顯然并沒有大礙，箭矢已經掉落，這些“天外魔”遠比看上去要強大和堅韌...刀劍難傷！
“天外魔”卻沒有追著黑馬而來，而是繼續盤旋在村莊上空，似乎有什么力量在約束著它...不讓離開。
黑馬騎手與自己的同伴匯合，正是李成仙路上遇見的那些大戶子弟，不過此時已經人人帶傷，甚至少了兩人。
身邊倒是有一些村民，都是他們接應出來的，但更多人都還困在里面。
黑馬騎手看著同伴，說道：“怎么樣，闖的進去么？”
其中一人面相年輕但留著小胡子，手臂上血液滲出，咬牙道：“不行...那些天外魔在空中巡飛，任何進入的或者離開的，都會遭到猛烈攻擊...這不對勁，不符合天外魔的習性...”
“王瑯和劉顯呢？”
“王瑯一個不慎...被抓去了天上，劉顯為了救他....也被抓碎了腦袋....”
“該死！！！”
黑馬騎手死死捏住韁繩，看了一眼那村落，里面的慘叫聲似乎還在繼續。
但他也不能無視同伴的死傷，他們這些人本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因為一時腦熱，追著天上的天外魔而來。
當時他們正在青牛山旁邊的五松山游山打獵，忽然看到天邊數十只巨大的黑影，朝著這邊飛來，就擔心會有禍事。
林中是追不上的，于是看了個大概方向，走到了大路上朝這邊趕來。
說是行俠仗義也好，說是腦袋發熱也罷，但總歸不是有備而來，非常倉促。
今日若是都死在這里，如何與同伴家人交代？
黑馬騎手咬牙道：“你們在這等著，我的馬快，試著沖進去，若能拉一個上馬，就能多救一個人！”
小胡子卻死死拉住對方韁繩：“別沖動！我們都只是凡人，身手不過伯仲之間，你去了和送死無異！當今之計應該等待援兵！吳大茂分別時朝著木云縣城方向跑，應該已經通知了縣衛！此時應在來的路上了！”
“可縣衛也沒有幾匹馬，趕路要遷就步卒速度，來到這估計天都黑了！”
“萬一有修士恰巧在附近呢！”
兩人正在爭論不休之際，被救出來的村民們突然驚喜道：“九郎！九郎你來了！”
“九郎你去哪了啊！”
“九郎！我老婆還在屋內，你快去救救她啊！”
面對這些外鄉騎手，李家村民不敢搭話，但對熟悉的九郎，立刻你一言我一語呼救了起來。
李成仙這會兒才從山坡跑到村頭，汗水已經完全浸濕了麻布衣，靴子里全是血泡汗水，狼狽不堪。
他沒有去問七嘴八舌的村民，雖然這些都是他叔侄長輩，但他知道大家此時比他了解的還少，問不出什么要緊問題。
于是他直接找上了那個黑馬騎手。
“我是李家村獵戶，那些就是你們所說的天外魔嗎？”
黑馬騎手低頭看向他，煩躁道：“你帶著這些村民逃命吧，他們之前不愿離去，留在這里也幫不上忙！”
他不認為一個獵戶能有什么用，這里幾個同伴誰不是弓馬嫻熟，不照樣不是對手。
說到底，天外魔本就不是他們這種“普通人”能處理的。
一腔熱血，隨著同伴的折損和勸說，也已經漸漸冷靜了...他們已經盡力了....
正要轉身，一個騎著棕色駿馬的同伴湊了上來：“等等，你是李家村九郎？”
李成仙點點頭。
黑馬騎手對同伴疑惑道：“你認識他？”
“李家村九郎，附近非常有名的獵戶，我之前聽人說過...”
“那又如何，我現在沒工夫和一個獵戶結交！”
李成仙沉聲道：“如果你們還想救人，就需要對村落內熟悉的人，如果不想救人，不如和我講講緣由，這些是什么怪物，該如何應對！”
黑馬騎手冷笑一聲，馬鞭指著不遠處的村落：“你怕是腦子不清醒，這種時候，難道還要我和你細細講明，什么叫‘天外魔’嗎？”
李成仙面色冷峻，厲聲道：
“那我只問一個問題！”
“那東西，射中眼睛，會死么！？”
...
會死。
據黑馬騎手所說，天外魔并非那蝙蝠怪物的名字，而是有許多種，眼前的這種叫“翼噬”，只是天外魔中最弱的一種。
更多的隱秘，對方沒說，李成仙也沒工夫現在討問。
黑馬騎手說：“翼噬雖然皮糙骨硬，尋常刀劍難傷，即便弓弦加身也難以入肉，但若是射中眼珠，壞了腦子，自然也會死。”
說完似乎是不夠自信，補充道：“當然我這是書上看的，我也是第一次遇見....”
李成仙：“書上還說什么？”
“翼噬乃天外魔斥候，實力羸弱，但動輒鋪天蓋地，常人遇到幾無抵抗之力，可藏于地窖等狹窄地躲避....”
李成仙遠遠望著李家村，焦急道：“你那書似乎不準...”
既算不上鋪天蓋地，更遠非“實力羸弱”，這等體型還能飛起來，甚至能抓著人升空再輕易撕碎...
熊羆、猛虎尚也無如此力量。
哪里弱了？
黑馬騎手道：“實力羸弱是指對于修士，我等均為凡夫俗子....不過比起這個，更奇怪的是它們既不離開，也不追擊，就守著李家村....好像在找什么東西一般...”
說著自己也不確定了。
天外魔眾所周知的殘忍而無謀...“找東西”這三個字放在天外魔身上，總覺得奇怪...
李成仙的心越來越沉....李家村每個人他都熟悉，更何況李二郎臥病在床必然還留在村里...李三妹也不在跑出來的村民隊伍里。
李成仙最后道：“里面有幾只蝙蝠怪？就是你口中的翼噬。”
身后一個騎手同伴道：“估摸著至少十幾只。”
天上有七八只...也就是說有一半都在村落地面上么？以翼噬的力量，村民撞見了怕是必死無疑。
“你們殺了幾只？”
這一下，給幾個騎手問沉默了。
“呃~沒有...一只也沒有，反而折損了兩個朋友....”
李成仙深吸一口氣。
難！難上加難！生死難料！
但難，就置若罔聞么？
難，就轉身離開么？
難，茍且偷生么？
一言一語之間，其實也就浪費了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但李家村內已經又傳出數聲哀嚎了。
這又是他熟悉的哪個人，亦或者誰家的孩童？
難，亦往！
此時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翼噬奇怪的行為方式，和自己賴以為生的箭術了...
不能硬闖，他只會弓箭，沒了開闊地帶，進入村內被房屋瓦檐阻攔，對上這些不知深淺的怪物，怕是一個照面就白白丟了性命，和滑鏟進去沒什么區別。
他略微思索就有了想法，看向黑馬騎手，這里只有他的馬最高最壯，而且也只有他背后負著弓箭。
那是一張“烏木弓”，遠比牛角弓要珍貴的多...
“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試試。”
黑馬騎手：“如何試？”
“弓箭交于我，你只控馬，我倆騎射合一，游走在村子外圍，看看能不能射下幾只。”
黑馬騎手聞言思索了一陣，然后：“我依然不信一個獵戶能有什么用，也沒聽過什么李家村九郎...”
李成仙正要再說什么，對方卻抬起一只手道：“但我愿意一試，原本我也打算去拼一把，在此坐視村民慘死，我做不到。”
李成仙一愣，退后一步，對黑馬騎手，對所有人作了一個揖。
情況緊急，多說無益。
朗聲道：“此番若是能活著，李家村上下恩情銘記，那兩位折了性命的義士也當立牌供香。”
他不知道這些人為什么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救李家村，但他敬佩這樣的義士。
幾個騎手原本低迷的士氣居然又被喚醒了幾分，雖然不知道對方作的什么禮，但都學著一起拱手還禮。
黑馬騎手眼中有流光閃出，心道不愧是山野之中也有“名聲”的人。
李家村九郎。
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