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尋了處山清水秀，無人會來的地方，李成仙立了一座衣冠冢。

按照習俗，土石造丘方能稱冢、有雕碑石飾才能叫墓，這最多算個“墳”。

但李成仙還是拿出木板，寫下“好人毛桃之?！睅讉€字。

可惜字寫的挺丑的，他只是能識能寫，字跡遠說不上好看。

立完牌了后，李成仙胸口一摸，拿出了一個小黑瓶。

上面印刻著一個歇斯底里，倉皇跳腳的老頭，唾沫四濺，似乎正在癲狂的煽動眾人。

李成仙將其打開，淡紅色的靈液直接澆灌在了衣冠冢上。

“毛成喜的靈液我就不喝了，敬你一杯，你嘗嘗吧。”

靈液完全倒盡，落在地上迅速消散成虛無，李成仙道：

“你師父其實留了三樣東西給你，沒來得及和你說就壽盡了，東西被毛成喜貪下，我們已經搜出，有三境修為就可破開禁制，應該是那人給你設的門檻?！?

“一葫蘆丹藥，能短暫遮蔽面容，里面還附贈丹方，許是希望你能以后能出門闖蕩?！?

“一把法器寶劍，許是希望你能用來傍身?！?

“最后就是一本鍛體訣了....應該是希望這獨門妙法能不失傳。”

“前兩者我都給你埋進去了，日后若被人挖出來，就當日后人的機緣吧，至于秘籍...能否算我借你的？以后還你?！?

“對了，那袍子你喜歡，也送你了，埋在了冢中?！?

毛桃自然無法回應，李成仙嘆了一口氣：

“桃兄，這世道不是容不下你，是配不上你...”

說完話，李成仙轉頭離開，朝山下走去。

回到小潭村，這里的氣氛比昨日還要詭異，寧靜早就被打破了，只剩下還未發酵的殘渣。

楊威靠在客棧外的大門上，看到李成仙回來，說道：“事兒辦完了？”

李成仙點點頭道：“隨時可以動身?！?

楊威留了十名私衛，看守山上的潭水，等待楊家后續來人查探究竟，而原本守潭的村民，也被趕下了山。

至于他們一行人，會繼續動身前往落云縣。

昨日來，今日走，計劃其實并沒有變。

只是昨日來，小潭村上下皆夾道歡迎，今日走，小潭村大街小巷都門窗緊閉，似在防著什么。

但李成仙知道不是在防他們。

出村后，山腳下的流民營，王家村上百人，全都跪在路邊。

頗為壯觀。

為首的老村長拄著拐杖上前：“小老兒替王家村，和死去孩子的冤魂，謝過諸位英雄...”

楊威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這個老人，對方低著頭，看不清眼神。

他很清楚，對方不是來謝恩的。

而是來討一個默許的。

回頭看了一眼小潭村，楊威只說了一句：

“山上的潭，別動，不是你們凡俗可以處理的?！?

老村長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一股狠厲。

“謝大人?！?

隊伍緩緩而行，李成仙一言不發。

有些事，早上他就已經猜到了。

隊伍漸漸離開了山清水秀的小潭村。

背后那座傍山而建的村落，卻隱隱有了喧囂和火光。

一如昨日到來時。

毛成喜死，小潭村滅。

李成仙沒有回頭。

毛成喜該死，小潭村參與抓人的也該死，甚至參與祭祀的也有罪。

只是這世道沒有律法。

所以“罪”，便只有“劫”可以消。

玄界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即便楊威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玄界的公道和正義，顯然和李成仙不同。

攔不住的。

馬車內，李三妹收回腦袋，心有余悸的道：“他們...怎么又打起來了！”

魏儼盤腿而坐，嘆息一聲道：

“無有王朝官府，就無有法度刑明，公道不高懸頭上，而是落在了地上，那就只能私仇械斗，自己去爭個公道了...”

李三妹疑惑道：“魏老，王朝是什么？”

魏儼笑了笑。

悠悠道：“王朝啊，是面旗。”

袖口內的手指不斷掐動。

此番機緣，是成為某人漫長一生中的注腳，還是能夠在未來大放異彩呢？

馬車外，李成仙摸了摸懷里的書。

這本三十多年前無名道人寫的東西，他隱隱覺得很重要。

《亂筋錯脈》。

“天生百樣人，卻分三六九等，修行者大多被天賦所困，踏上路時便已經看見盡頭，余修行一百七十載，也曾暢意遨游，一朝被仇人所害，亂筋錯脈，靈海盡干，已絕修行之路，然苦悟二十年，終得此法?！?

“不論資質，不理筋脈，亂筋亂練，錯脈錯練，天生我何，我便修何，是以凡人、病人、殘人、怪人皆可練?！?

“此法只看悟性，勿論其他，便是沒有靈藥食法搭配，最多就是修行緩慢些罷了?！?

“此并非鍛體訣，而是修行之典，惜余只推演到四境，壽已耗盡，故不敢稱‘典’，毛桃你天生異狀，若是日后能有道行，可嘗試補全，傳人、傳世皆可自便，本就只是不想失傳罷了...”

“你不為徒，我不為師，不過相逢一場，余生勿念...”

這是那人留給毛桃的信，就夾在書中。

當初對方死的太過突然，來不及與毛桃交代，東西全都被毛成喜貪墨，以至于毛桃三十年未能知曉“老師”的囑咐。

若當年毛桃拿到對方遺物，說不定早已經解開心結，在外闖蕩去了。

這門《亂筋錯脈》，即便以李成仙對修行淺薄的認知，也覺得相當特殊，所以三樣東西中，只拿了這一樣。

不自覺看向楊威，對方對這東西并不看重，但也許他能練？

楊威的天賦，其實很差。

回頭倒是可以參悟一下，但《龍虎鍛體訣》也不能停，那依舊是他現階段的重點，好不容易找到九條大筋。

說起來出村之后，也就木云縣后那三日，等待朱雀宮來人時消停了一點，有時間好好鍛體。

不知道落云縣會是什么光景....

他又什么時候，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仙門拜入，攀升境界呢？

見識越多，李成仙心里越是有幾分急迫。

這玄界，有太多勾動心神的東西了。

剛出村時，那種不執迷于一事一物，只想見著天地之大的灑脫心態，隨著經歷越多，漸漸有些失衡了。

只是突然，在路邊山坡上，看到一棵樹，枝丫下掛著一顆又丑，又青澀的桃。

李成仙心底涌出一股溫和淡然之感。

罷了，修行修行，既是修法，也是修心，塵世間也有許多事值得煩惱。

何必獨看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