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鈞順著那老頭的指引，亦步亦趨的爬上緩坡。一邊走一邊打量四周，和安市那種平順開闊的地形不同。這樣略帶坡度的路很耗體力。賈鈞走的汗流浹背，大口喘氣。難以想象，這里的人怎么能做到每天都在爬山，也不會覺得累。而且房屋修的這么密集且沒有規(guī)劃，感覺像是非常隨意的劃了塊地，然后就開始修，既談不上設計，也談不上合理性。有些樓棟竟然修在兩棟樓的背面，采光能好嗎？

賈鈞一路默默的吐槽，然后在走錯兩次之后，終于找到了老頭說的那片院子，然后挨個看過去，直覺告訴他，就是這棟樓了。當然，因為沒有門牌號，也沒有什么特殊標記，賈鈞也不太確定是不是，看看左右四周，他還是拽了拽背包，鉆進了狹窄的樓棟。

賈鈞身高一米八，在北方不算特別高。但和小鎮(zhèn)居民一對比，就顯得格外高。這房子為了適應本地人，修建的也相當?shù)木滦∏?，賈鈞行走期間，感到壓抑且逼迫。好在他很快走到三樓，看到了不怎么清晰的門牌號：302號。

應該是這里了，賈鈞在門前站定，深吸一口氣，不自覺的攥緊了肩帶。抬眼打量著朱紅的鐵門，已經出現(xiàn)了銹跡。這里就是姜麗的家了，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一敲門，會看到一個他意料之外的畫面。

緊張、忐忑、不安，還有對未知的茫然。那一瞬，賈鈞在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的念頭，終究，他還是伸出了手，緩緩的敲響了鐵門。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沒有后路了。無論之后他會遇到什么，都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短暫的安靜之后，門后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鐵門哐啷作響，然后發(fā)出沉悶的吱嘎聲，門緩緩而開，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賈鈞面前，那是個瘦削且高挑的老太太，花白的頭發(fā)整齊的梳在腦后，微微卷曲，扎成了一個低矮的馬尾。她身上穿著一件土黃色碎花雪紡衫，下身是同樣布料的黑色長褲，不算時髦，但很干凈整齊。

第一眼，賈鈞就知道自己沒找錯，眼前的老太太和姜麗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間的英氣，如出一轍。

姜母卻是一臉疑惑的打量著賈鈞，小心翼翼的問道：“小伙子，你找哪個？”

賈鈞回過神，連忙道：“您是楊阿姨吧，我是賈鈞。”

聽到這個名字，姜母臉上露出了一個震驚的表情，眼睛豁然瞪大了，上上下下的掃視了著賈鈞，再開口時，聲音里帶著些許震顫：“你，你就是小賈？”

那一瞬間，賈鈞竟然在一個垂垂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了迫人的氣勢，忍不住后退半步，艱澀的點了點頭：“是，我來看看你?！?

隨后，賈鈞就看到姜母漸漸扯出一抹笑容，剛才那瞬間爆發(fā)的氣勢，仿佛是自己的錯覺。

楊慧芳似乎很高興對方的到來，忙不迭的鉆進廚房，去給賈鈞泡茶。只把賈鈞一個人留在客廳里，他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茫然的環(huán)視四周，這房間很小，一眼就能看全了所有的東西，沒什么太多現(xiàn)代文明的痕跡，唯獨墻上掛著一臺平板電視機，蓋著一層白色蕾絲碎花布，顯得不倫不類。

而再往上看，赫然看到了姜麗！

賈鈞的心臟突兀的跳動了一下，怔怔的看著相框里的女孩兒，依舊是笑顏如花，年輕漂亮的模樣?？墒?，也就永遠定格在了年輕的人生里。

賈鈞不自覺的朝前走了兩步，抬頭再次仔細打量著姜麗的面容，默默的攥緊了手掌，眼神憂傷深沉，隱隱泛紅。

“這是她二十歲的時候拍的照片，”楊慧芳的聲音在他身后突然的響起，向前幾步，和賈鈞并排而站，目光落在墻上的女孩，溫柔又悲哀：“她說那是她最好的年紀，最漂亮的時候。所以，我希望把她留在最好的年紀里?！?

賈鈞飛快的抹了把眼角，轉身看著姜母，安慰道：“姜麗一直都很漂亮，真的?！?

楊慧芳側頭，看著賈鈞溫和的點頭，隨即說道：“坐下說話吧。”

賈鈞再看一眼姜麗，跟著姜母坐到了桌邊，將背包放在腳邊，面對姜母，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在來之前，他心底還有那么一點懷疑，對姜麗的死亡，他或許是不能接受，總覺得這是假的。可是現(xiàn)在他看著墻上的灰白色照片，那么一點不切實際的僥幸都已經消失了。

姜麗是真的死了，再無意外了。賈鈞不知道該有怎樣的心情，心痛、悲傷、痛苦都已經無法形容。自己尚且如此，更別說眼前這個枯瘦的老人，頭發(fā)的灰白，眼珠渾濁，可以想見，這個老年喪女的女人會是怎樣的心情。

“阿姨，”沉默許久，賈鈞緩緩開口了：“這件事太突然了，我也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你，要節(jié)哀。”

楊慧芳端坐在椅子上，兩只手輕輕的垂在膝蓋上，目光落在對面，像在看賈鈞，也像穿透他在看更遠的地方。

“小賈啊，小麗跟我說起過你，”楊慧芳的聲音輕浮縹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你和小麗交往這么多年，卻一次都沒有回來過。哎，小麗這孩子太犟，一直不肯讓你來見我?！?

賈鈞垂著腦袋，面前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新茶，茶葉漂浮在水面，看得出來不是什么名貴的茶葉。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但隱隱有些后悔，這趟旅程是不是太貿然了，要處理那件事其實也可以另外想辦法，有必要再次給這個老人剝開傷口嗎？

“對不起，我早該來看你了。”賈鈞干澀的聲音透著疲憊和歉疚：“我們，我太忙了，是真的太忙了。”

楊慧芳笑著點點頭，終于將焦距放在了賈鈞身上：“我知道，你們都很忙?，F(xiàn)在也不晚的，小賈，你能來，我很高興?！?

賈鈞無措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被燙到慌亂得又放下。楊慧芳倒是嚇了一跳，慌忙問道：“沒燙到吧。哎呀，看我這笨的，大熱天的還泡什么熱茶，我去給你拿飲料，果汁好不好？”

說著就要起身，被賈鈞一把攔住了：“阿姨，你別忙了。我來這里，除了來看望你，還有其他事要給你說?！?

楊慧芳停下了動作，疑惑的緩緩回頭，看向賈鈞：“有事？”

賈鈞抿了抿嘴，既然都已經說出口了，那就不用顧及什么了。索性把心一橫，重重的點頭道：“是，有事?！?

接著，他拉著姜母重新坐下，自己又坐回到姜母對面。想了想，拿起了放在腳邊的背包，從里面翻了翻，找出一個小包，打開后，在里面拿出一張銀行卡，向前推了推，放到了姜母面前。

姜母有些奇怪的看了看銀行卡，又錯愕的看了看賈鈞，疑惑道：“這是？”

賈鈞坐直了身體，看向姜母，緩緩開口了：“這是姜麗放在我這里的卡，當時我們倆準備在安市買房，所以就各自拿出一張卡放在一起，準備攢夠了錢，就去買房?？墒?，兩年前，她突然失蹤了，我找不到她，徹底失聯(lián)后，她的東西就被我收了起來，包括這張銀行卡。”

“銀行卡？失蹤？”楊慧芳仿佛第一次聽到這些事，滿臉都寫著不敢相信，顫抖著干瘦的手指，拿起銀行卡翻轉打量，聲音里有些激動：“她失蹤？怎么可能呢？”

賈鈞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的說道：“我知道這件事說出來有點扯，但事實就是如此。兩年前的某天晚上，我和小麗，發(fā)生了爭吵，我情緒上來了，就離家去了酒吧。玩到半夜才回來，可是一回來就發(fā)現(xiàn)，小麗不見了?！?

“這不可能！”楊慧芳驀然抬起頭，渾濁的眼珠爆發(fā)出懾人的光，尖利的喊道：“她明明在家住了一年多，怎么可能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