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里沒有笑意,反而有著讓人通體生寒的冷肅,果然這一系列驚悚的用詞立時嚇到了困居深宅的婦人。
尤氏猛然坐起,問道:“賈家尊享榮華,哪來的生死攸關、禍福滿門?”
賈珍心里腹誹:再多過幾集家都抄了,還榮華呢。表面卻裝出愁云滿面道:“什么尊享榮華?我們現在襲的都是虛爵,朝中無人,早就有人看我們不順眼了。只等著一旦有個什么事兒,捅到宮里。到時候失了圣心,這國公府還能保得住么?這難道還不算生死禍福?太太,只怕我們的夫妻緣分也要到頭了。”
賈珍從來對外都成竹在胸,這還是第一次露出恐懼和沮喪的神色。
尤氏作為內宅婦人,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信以為真,完全被嚇住了,膽戰心驚道:“那老爺,我們應當如何是好?難道就這樣白白等著別人陷害嗎?”
賈珍見她上套,于是眼神凝重道:“現在我還在想辦法,爭取不要壞到那種地步,最好的就是還能保住爵位,大不了破財消災。可我分身無術,顧得了外面,顧不了里面,府里的事情你要把著點兒,決不能后院失火。比如說什么無緣無故死人貶人,那就是授人以柄,直接害了全府!”
說完又嘆了口氣,心想既然天香樓已經暴露,秦可卿那邊反正自己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再去了,便接著道:“這般處境,我也不敢再做荒唐事了。”
尤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驚駭,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從賈珍進來到現在,一句病情沒問,剛才又直接說死人,分明就是針對秦可卿給了一個明晃晃的警告。
但她并沒有失態,感覺賈珍話里似乎對她還存了夫妻之念,話雖重,但并未說得太狠。
比起這個,外面的情況更加可怕,若賈家真的已經岌岌可危,四面皆敵,那自己這一手就是弄巧成拙,反倒害了賈家。
何況剛才賈珍已經有了悔意,擺明不會再跟秦可卿茍且,以后也不通奸了,只要好好掩蓋,這事就沒有了后患。
跟賈家的生死,自己的榮華富貴比起來,秦可卿算得了什么,賈珍爬灰又算得了什么。
尤氏定定神,道:“老爺放心,我會看顧著,絕不會出什么問題。”
她雖然不算聰明,但也明白,秦可卿的事她必須親自料理妥當,否則賈珍一怒之下,這正室的位置大可換人來坐。
寧國府不需要這么廢物的女主人。
見尤氏總算上套了,賈珍內心長吁了一口氣,這才站起身道:“天色晚了,太太歇著吧,我也走了。”
他袖中還籠著那支簪子,沒有還給尤氏,這是一種牽制,表明此事自己會一直關注,讓尤氏心存戒懼。
尤氏哪里還敢稱病,趕緊起來,送賈珍一直出了院子門口,才叫道:“銀蝶,陪我去看看蓉兒媳婦。”
銀蝶敏銳地察覺到了稱呼的區別,之前還生疏地叫“蓉大奶奶”,現在卻改回了常用的“蓉兒媳婦”,看來賈珍過來一趟,有些事情已經悄然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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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間,賈珍立刻叫來了管家賴二:“把族中子弟的名錄拿來我看。”
賴二不敢怠慢,名錄都是現成的,直接翻找出來呈了上去。
賈珍屏退所有人,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把名錄放在桌上,卻并沒有翻開,而是陷入沉思。
剛才跟尤氏一陣交鋒,他原本還有些昏沉的腦袋已清明了不少。
不管愿不愿意,如今都必須接受事實,
繼續扮演賈珍。
前世從上學到打工,一直被別人打壓,尤其是自己看不上眼的那些二代們。
這一世要是能享受一把富貴風流,苦一苦周圍的人,這賈珍的罵名他擔了就是。
現在的問題是,恐怕賈家也沒有多少年富貴可享了,紅樓中雖然沒有明確的時間線,可最多不超過十年,事敗抄家,或流放,或砍頭,而他賈珍惡事做盡,革職流放都算好的,難保不會在半路上就沒了。
他一點都不想身首異處,更不想短短十年就終結這一場富貴黃粱夢。
為了對抗“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宿命,他必須從現在就開始奮起,打破寧榮兩府的死局。
要做到這點,靠賈赦那個老色胚、賈政那個假正經是沒用的,寶玉太小,賈璉倒是有點能力,但受困榮府,也是有心無力。
他缺人才,更缺資源。
人才能從族中子弟里慢慢物色挑選,可人脈資源卻是個難題,有了這個才有可能跟那些盯著賈家的勢力扳一扳手腕。
原本寧榮國公鼎盛一時,多少權宦爭相結交,可現在應該都敗得差不多了,估摸著主要敗在自己原主的手上。
他不由得想起柳湘蓮的話,寧府除了門口那兩個石獅子干凈,其他的都不干凈,不由苦笑。
這等惡臭名聲只怕早就名傳四海,這時候即使自己找到搞錢的辦法,有心籠絡收買那些清流,他們大概率也是紛紛避之唯恐不及。
恐怕自己洗白之前,做什么事都要找白手套才行吧。
賈珍長嘆一聲,收斂思維,萬事開頭難,只有一件件地去做,遇山開路,逢水搭橋,慢慢尋覓生機了。
第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在族里招攬一些有能力、品性好的子弟,為自己所用,畢竟同氣連枝,不容易反叛。
想及此處,賈珍慢慢翻開名錄,才發現賈家并不像他想的那般人丁寥落。
本家確實存在子嗣艱難的情況,但賈家繁衍數代,已是金陵數一數二的大族,旁系遠親,開枝散葉,兒女并不少。
賈家勢微之后,無法全部庇蔭,所以大部分賦閑在家。
這倒是一個可以慢慢挖掘的富礦,不會辦事不要緊,人只要精明伶俐,慢慢調教就是了。
眼下急用人,賈珍只能挑那些知根知底的人。
他第一個就圈了賈蕓,按照紅學家推演出來的后四十回,他是后期的一個重要角色,也算得上是唯一不被抄家波及,過得還算不錯的角色。
87版紅樓也給了他很多戲份,此人能全身而退,說明心思靈活,能耐不小,最重要的,心地還比較正派,沒有對落難的賈家落井下石。
他讀紅樓時,不太關注其他旁系,因此面對眼花繚亂的名字,想了半天,竟一個也回想不起來。
轉念一想,自己穿越過來,諸人諸事都不熟,這份名錄不如以后給賈蕓,讓他慢慢盤查,從中尋找得力的人。
現在大觀園尚未開建,賈蕓應當還沒混上種花的差事,正在受舅舅卜世仁的氣。
可自己貴為寧府主公,不好直接去找賈蕓,得要找一個名頭,讓他自己送上門來,才顯得名正言順。
賈珍稍微一想,馬上有了辦法,就是直接套用大觀園的套路,沒有工程,那便自己造一個工程。這不就是搞一個定向招聘,吸引他來求職嘛。
他又將賴二喚來,學著賈珍的風度,裝得漫不經心道:“我打算在府里新修個戲園子,到時好請那些名家優伶,你覺得怎么樣?”
賈珍向來說一不二,賴二雖然覺得有點不妥,哪里敢出言反對,樂呵呵笑道:“老爺說的哪有不好的,那我明日一早就去操持這事。”
“不急。”賈珍慢條斯理地道,“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是得有個人總攬全局。”
賴二賠笑道:“老爺放心,我一定親自跟著。”
賈珍斜眼看他:“你?你能成嗎?修戲園子可不是修亭子,搭個架子就行了。我要的是它美得清新脫俗,渾然天成。”
賴二被說懵了,自家老爺何時變得這么附庸風雅了,搭個戲園子而已,搞這么好看做什么?面上卻忙笑道:“是,我老糊涂了。那老爺看,誰合適?”
賈珍假裝沉吟片刻,道:“這人得進內府,時時勘查,讓外人來不好。這樣吧,你放出風聲,讓族中有志于此的子弟都來報名,以兩天為限,到時我擇優選用。”
賴二眼珠一轉,有些躊躇。
據他所知,族中子弟還不如他,都是些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但看賈珍興致勃勃,不敢忤逆,最后只得應了聲“是”。
接下來兩天,賈珍好好享受了幾頓美食,賞玩了一把寧府景色,不見外客。
佩鳳、偕鴛兩個鶯鶯燕燕地過來找他,他本想趕走了事,不想碰別人用過的女人,何況這兩人長得狐貍精似的,也不是他喜歡的菜。
然而一旦上手,他發現還是自己清高了。
這兩個自然及不上秦可卿那種級別,但其又專業又柔軟的手法還是讓他通體舒泰,甚至覺得只要不深入使用,也就不嫌臟了。
期間尤氏也過來了一趟,低眉順眼地告訴他,她已將寧府的管家職責分了一部分給秦可卿,至于知道內情的寶珠、瑞珠幾個丫鬟全都打發到鄉下的莊子去,永遠不能回來。
秦可卿能掌家,就是寧府對她最大的認可和撐腰,她的身份也不再是蓉大奶奶那么簡單,而算是小主母。
像榮國府的鳳姐,正因為有了掌家之權,才能如此風光,比尋常主子要高上一頭。
賈珍非常滿意,這么一來,秦可卿徹底安了心,不會再有尋死的念頭,這就把“造釁開端實在寧”的判詞給破了。
其次她手握管家權柄,就算有風言風語,也能制裁下人,天香樓的事情就可慢慢平息下來,不拖后腿,方便他前期猥瑣發育。
兩天期限一到,賴二將報名的單子呈了上來。
賈珍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看,掃了一圈,卻沒看到賈蕓的名字。
他不可置信地又細細找了一遍,確實沒有發現賈蕓的名字。
賈珍頓時怔住了,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