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翎捧著整理好的法律盡職調查文件去中年級律師的辦公室，發現陳子堯已經下班回家了，而葉晚晴卻如同一尊雕像般坐在辦公桌前，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腦屏幕。

葉晚晴身為主辦律師，她的樣子與林翎在電視劇里看到的那些一身名牌、妝容精致、干練優雅又雷厲風行的“律政佳人”天差地別：她素面朝天的臉上戴著一副啤酒瓶底厚的框架鏡，好幾天沒來得及洗的油膩頭發在腦后隨意扎了個馬尾，下巴上還爆出了幾顆又紅又腫的痘痘。她身上松松垮垮套著一件休閑服，掩蓋著因為長時間久坐而日益膨脹的小腹。

葉晚晴瞟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林翎，用眼神示意她將文件放下，旋即又轉頭看向電腦屏幕。林翎瞧見上次打印的上半部分法律盡調材料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桌上，顯然葉晚晴還沒有時間看。她輕聲試探性地問葉晚晴：“葉律師，您還沒有時間看法律盡調材料的話，不如我先看一遍再來找您討論？“

葉晚晴頭也不抬地回到：“你之前都沒有做過法律盡調，能看出什么問題？要我花時間手把手來教你，那還不如我自己做來得快。“

葉晚晴直截了當的拒絕在林翎的意料之內，她說的句句事實，讓林翎無言以對，但她過于直白和刻薄的語氣仍然刺痛了林翎。

所謂“法律盡職調查”，平時律師業內簡稱“DD”，是指對目標公司進行法律方面的調查摸底，發現、評估各種可能存在的法律風險和問題。最終投資人會依據盡職調查的結果確定是否繼續投資或收購目標公司。

但是，如何做DD卻是一門技術活。DD中怎么發現法律問題、發現的法律問題怎么評估風險有多大、怎么解決和補救，這些DD的能力都是從項目中來再運用到項目中去。junior們剛開始做DD時，只能做做網絡信息核查、錄入公司基本信息之類的基礎工作，只能在冷板凳上看senior們如何憑著豐富的經驗和積累的知識，從厚厚的盡調材料中發現一個又一個風險點。每做一次項目DD就會增加一次經驗值，沒有一兩年的項目實戰經驗根本不可能摸到DD的門道。

林翎有些黯然，但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她一邊將下半部分DD材料按順序和上半部分摞在一起，一邊思考有什么辦法能說服葉晚晴。突然，她瞄到葉晚晴的書架上放著一本磚頭一樣厚的書，黃色的封面上寫著《法律盡職調查指要》，書頁都泛黃了，而且封面都有些破破爛爛了，顯然是葉晚晴平時做法律盡調時常用的案頭書。林翎忽然靈光乍現，豁然開朗，她暗暗記下書的名字，悄悄退出了葉晚晴的辦公室，轉身回到打印間又從頭打印起了盡調材料。

第二天一早，林翎趁著上班之前，先去買了一本和葉晚晴那本一模一樣的《法律盡職調查指要》。但凡在dirty work中間稍有空余的時間，林翎就埋頭在打印出來的盡調材料中，對照著買來的書，時而拿著記號筆勾勾畫畫，時而貼一些不同顏色的便簽。

不知不覺夜便深了，隔壁的周心悅早已回家，林翎還在和盡調材料鏖戰。她一邊在文件上做著筆記，一邊下意識地舉起面前的水杯想要喝口水，才發現水杯中早已空了。她皺了皺眉，起身準備到茶水間再續一杯咖啡。

景明律所每一層樓的茶水間常年放著咖啡機、各種飲料、新鮮水果和小零食，任君選擇。如果律師們擔心“過勞肥”，景明律所還專設了健身房，各種力量器械、跑步機、登山機等等應有盡有，每周還會有專人的羽毛球、足球、瑜伽、柔道等活動免費參加。紅圈所就像一個陪孩子讀書的家長，只要你工作能出成績，他能為你包攬所有行政瑣事，提供最好的后勤補給。

林翎按下咖啡機“espresso”的按鈕，然后抬頭看向窗外，茶水間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幾乎一片漆黑，遠處在白天清晰可見的東方明珠和浦東“三件套”也已經熄滅了景觀燈，喻示著時間早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看來今晚又是不到天明誓不休了。

林翎端著倒好的咖啡往回走，快走近自己的工位時卻發現有人正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彎著腰看自己桌上的材料。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葉晚晴。

葉晚晴原本加班結束正想離開，路過律師助理們的工作區，偶然看見林翎的電腦屏幕還亮著，桌上亂七八糟地擺著許多文件，椅子周圍的地上還有好幾摞。她有些好奇，這位新來的律師助理在進行什么大工程，便走近細瞧。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跳，她發現林翎在看的文件正是自己前兩天讓她打印的VDR中的法律盡調材料。

葉晚晴見林翎端著杯子回來了，不禁指著桌上的材料，狐疑地問道：“林翎，你不是把打印好的材料給我了嗎？我也沒有讓你審閱材料吧，你看這些做什么？”

林翎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小孩被現場抓包了似的，不好意思地尷尬笑道：“我自己又打印了一份。我之前沒有投資并購領域的實習經驗，也沒做過法律盡職調查，想自己先學學怎么做。”

說著，林翎在桌上一頓翻找，從一大堆文件下面抽出自己新買的《法律盡職調查指要》，書還很新，但側頁上已經貼滿了各種顏色的標簽紙。林翎輕輕地拍拍書的封面，抬頭看向葉晚晴：“我前兩天給您送盡調材料的時候，看到您書架上有這本書，所以我就自己去買了一本，對照著這本書看盡調材料，這本書真的很管用！”林翎的眼神明亮而充滿了喜悅，眉宇間透露出渴求知識的好奇心得到滿足的欣喜。

林翎細致入微的觀察力讓葉晚晴頗感意外，林翎確實說的不錯：《法律盡職調查指要》的確是葉晚晴作為junior做DD時最常用的案頭書。這本參考書歸納了最為常見的DD法律問題，就像一本武功秘籍，對于頗具慧根的人來說，使用得當可以成倍地增加經驗值，甚至打通任督二脈；但對于資質平庸的人來說，只不過一本不知如何使用的天書罷了。

葉晚晴表面不動聲色，心下好奇不已，想試試林翎到底有多少能耐。她干脆順勢拉開旁邊工位的椅子坐下，略帶些挑釁意味地看向林翎：“那你給我仔細說說，你都從盡調材料里發現了什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