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靜不愧是出身國企的辦公室主任。林翎在電話里剛提到“最多跑一次”改革措施，梁靜立刻就聽出其中深意，對寫感謝信和送錦旗的想法深表贊同，立馬就找人加急，當天就把錦旗的小樣設計了出來發(fā)給林翎，然后加班加點開始制作錦旗。

林翎盯著梁靜發(fā)來的錦旗小樣，只見紅色的錦旗上寫著十六個大字“秉公勤政、文明熱情、為民服務、高效務實”，可謂字字珠璣、直切主題。林翎回想起商務部婁老師對自己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哪里稱得上“熱情”，“七天又七天”的審限又哪里對得起“高效”，她心里不禁為婁老師感到臉紅。

她一邊把錦旗小樣拿給正在埋頭寫感謝信的周心悅看，一邊小聲地問：“心悅，我們送這面錦旗給婁老師，他不會覺得我們在諷刺他吧？”

周心悅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林翎：“他會安之若素地接受！全世界大概只有你才會這么想，看看你寫的這個味同嚼蠟的感謝信就知道了。”

林翎撲哧一聲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花了三個多小時，硬是憋不出來一頁紙的感謝信，還不如讓她寫法律盡調(diào)報告來得快。等到梁靜都把錦旗小樣設計出來了，林翎還沒寫完，周心悅實在看不下去了，只能自告奮勇地幫林翎潤色。

不消一個小時，周心悅已經(jīng)寫完感謝信，對著林翎聲情并茂地讀了起來。感謝信寫了洋洋灑灑三頁紙，堆滿“急項目所急、想項目所想”，“加班加點”、“熱情服務”之類的肉麻辭藻，最后還生硬地點題：這次辦理“中華老字號”備案，讓我們深深體會到了政府開展“最多跑一次”改革的力度和決心，感受到婁老師對“最多跑一次”改革的責任感。

林翎強忍著一身的雞皮疙瘩，為周心悅送上掌聲：“心悅，你可太厲害了！這篇感謝信真是文采斐然！你可真是天生當公務員的料，不從政真是可惜了！”

周心悅瞇起眼睛，一下看穿了林翎的小心思：“你嘴這么甜，是不是想讓我把和婁老師電話匯報感謝信和錦旗的事情也一并代勞了？”

林翎雙手合十作出拜托的手勢，一邊點頭如搗蒜，一邊求饒：“饒了我吧，用感謝信和錦旗換備案文件，我真是說不出口……”

周心悅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要是讓你來主講，恐怕真要功虧一簣了”。

周心悅本來心里就有些內(nèi)疚，冠峰食品項目的closing checklist本來是應該自己做的，林翎好心幫她，結果卻平白無故背了一個大鍋，但林翎一句抱怨自己的話都沒有說。再者說，自從林翎來了之后，不怕苦不怕累，默默承擔了大部分的工作量，她才能樂得清閑。如果林翎這次最終不得不離職，這些工作量少說有一半又要落回到她身上。所以，于公于私，周心悅都想要助林翎一臂之力，幫助她渡過這個難關。

林翎見周心悅答應了，立刻拿起電話連了一個電話會議橋，開始撥婁老師的辦公電話號碼，以雙手奉上地姿勢將聽筒遞給周心悅，然后自己則在旁邊用另一臺電話靜音后默默聽著。

電話那頭，婁老師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依舊是那種標志性的例行公事。周心悅小心翼翼地借用了林翎的身份，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婁老師在電話那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似乎并沒有察覺到電話這頭已經(jīng)換了人，又或許，林翎這個名字，連同她所代表的一切，早已在婁老師繁忙的工作中被淡忘。

周心悅先是重新匯報了冠峰食品項目目前萬事俱備的情況，接著臉不紅、心不跳地就開始對婁老師一頓猛夸：感謝婁老師對冠峰食品項目的大力支持，多虧婁老師在其他項目上事先整理出了文件清單，才能使冠峰食品及時地發(fā)現(xiàn)問題，無需補正通知就能自發(fā)提交文件，大大縮短了整個材料準備的時間。

緊接著，周心悅看似不經(jīng)意地話鋒一轉(zhuǎn)，提到冠峰食品準備了送錦旗和感謝信，以此感謝婁老師為企業(yè)著想的工作態(tài)度，真正將“最多跑一次”的惠民政策落到實處。她轉(zhuǎn)折得如此絲滑巧妙，說者有心，聽者會意，卻又感覺不到一絲尷尬，林翎一邊舉著電話聽筒，一邊無聲地對著周心悅連連翹大拇指，眼中滿是贊賞。

婁老師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不動聲色地說道：“冠峰食品的申請材料審核已經(jīng)基本完成，你下周一帶著申請材料的原件來商務部取備案證明吧。”

周心悅和林翎互換了個欣喜的眼神，故作輕描淡寫地回答：“好的，正好能將錦旗和感謝信親手送給您。謝謝婁老師！下周一見。”

林翎掛上電話，睜大了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激動地從椅子上蹦起來，興奮地拉起周心悅轉(zhuǎn)圈，情不自禁地大聲喊道：“太好啦！成功啦！”。

在各自辦公室里的宋斐、葉晚晴和陳子堯，被林翎的喊聲所吸引，紛紛打開辦公室門探出頭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翎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眉角眼梢都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對不起，吵到大家了。多虧葉律師和心悅幫忙，冠峰食品項目的‘中華老字號’變更備案完成了，下周一就能去商務部取備案證明。”

周心悅高興地和林翎擊掌慶祝，葉晚晴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就連平時很少看到笑臉的宋斐也難得流露出些許贊許的神色。只有陳子堯在一旁冷眼旁觀，突然射出一支冷箭：“還要去商務部現(xiàn)場取？來回BJ的機票和住宿費用都沒有含在項目律師費里，算是誰來承擔？”

方才還熱火朝天的氣氛，轉(zhuǎn)眼間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一起沉默了。

照理說，林翎既然是為項目因公出差，按照景明律所的規(guī)定應該可以全額作為項目費用列支，最后會和客戶統(tǒng)一結算、實報實銷。景明律所律師的出差待遇標準是機票、酒店任選，不論飛機時段、酒店星級，仿佛住一晚四星級以下的酒店就會污染了紅圈所的金色光環(huán)。但如今林翎這趟去BJ出差，完全是去補救項目上的錯誤，客戶很可能不會買單，這意味著要林翎要自擔費用。

林翎皺著眉，低頭沉吟了幾秒，咬了咬牙道：“沒關系，我可以自己承擔。”

在沉默的那幾秒里，林翎想到自己身上背負的兩百萬負債，想到自己租住的不到50平米的“老破小”公房的租金，想到一個月不到6000元的微薄實習工資。但為了一步之遙的紅圈所正式職位，她只能咬牙答應。

林翎正暗自心酸地盤算著怎么搭便宜的紅眼航班去BJ，到了BJ怎么找便宜的旅館對付一晚，只聽見宋斐突然轉(zhuǎn)頭朝秘書陳然吩咐了一句：“幫林翎按律師級別訂機票和酒店，費用我來批。”

宋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林翎猝不及防，愣了幾秒才想起來要謝謝宋斐，但謝字還未出口，宋斐已經(jīng)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