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翎！”一聲似曾相識的怒吼從宋斐的辦公室房間傳來，林翎嚇得一個激靈，不自覺地從座位上跳起了起來。

林翎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實習第一天。宋斐那頓劈頭蓋臉的狂批，讓林翎一直對宋斐敬而遠之，她每次見到宋斐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錯挨罵。所幸林翎這種實習生級別基本上也沒有什么機會跟著宋斐直接工作，因此就這么無驚無險度過了兩個多月。

眼看就要熬過三個月實習期了，林翎正歡天喜地地照著周心悅的指導填寫景明律所內部轉正申請表，轉正美夢就被宋斐這一聲響徹整個辦公室的呼喝聲給打斷了。

林翎懷著羊入虎口的忐忑心情，硬著頭皮敲了敲宋斐辦公室的門，只見辦公室里，宋斐一臉怒容地端坐在辦公桌前；吳逸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沙發上，臉上的表情陰晴難辨；辦公桌的另一側，陳子堯正低著頭，耷拉著肩膀，一聲不吭地杵著不動，像是剛剛挨了訓的樣子。

林翎不知所措地看向宋斐，宋斐皺著眉將一份文件推到林翎面前：“這份closing checklist是你做的？”

林翎定眼一看，正是陳子堯讓她做的那份closing checklist，她點點頭，輕聲回答了個“是的”。

“那你告訴我：第6項政府審批/備案具體指哪些？”宋斐逼視著林翎，雙目如刀，語氣不善。

林翎一聽宋斐的問題，心里警鈴大作，感覺大事不妙，眼睛不自覺地瞟向陳子堯。陳子堯卻不看她，眼神閃躲地看向其他方向。

“這個項目是股權收購，目標公司冠峰食品是境內公司，轉讓方是國有股東，受讓方是境外投資人，所以涉及的政府流程包括轉讓方國資委審批，商務委外商投資備案，還有工商股權變更登記。”林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她暗暗捏了一把汗，慶幸自己有一顆旺盛的好奇心，當時一門心思想搞清楚這個問題，又自我加壓主動花了兩個小時加班做法律檢索，不然現在就只能一問三不知了。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沒有寫清楚，目標公司少做了一項商務部的‘中華老字號’備案！”一直沒有說話的陳子堯突然劈頭蓋臉地朝林翎發難道，“這個項目是國資委重點項目，投資金額10個億。好了，現在只剩下兩個禮拜就要交割了，項目如果黃了，你能負責嗎？”

林翎被這突然甩來的價值10億元的黑鍋砸愣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著陳子堯，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陳子堯能臉不紅、心不跳地睜著眼睛說瞎話。林翎嘴唇微張，想要為自己辯白，但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慌亂地語無倫次道：“我不知道……您沒有和我說……”

“我沒有說，你不會自己問嗎？”陳子堯兇狠地盯著林翎，步步緊逼，絲毫不給林翎說話的機會，“一點用沒有，連closing checklist都不會做。”

林翎緊抿嘴唇，身板挺得筆直，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頭。剛剛措手不及的慌亂開始逐漸褪去，取而代之涌上的是一股倔強的勁頭。她直直逼視著陳子堯道：“我有打電話問過您，您說我們作為投資人的律師，現在的表述最能保護投資人的利益，不用修改。”她的聲音不高，但一字一頓，盛滿她的怒火和委屈。

林翎入職時挨了宋斐一頓罵，她無話可說，確實是自己沒有經驗、做得不好，挨罵只能立正。而如今，她明明已經征求過陳子堯的意見，但現在陳子堯卻將所有的錯都推給自己。她苦能吃，氣能受，但鍋不能背；金讓人，銀讓人，但理不能讓。

陳子堯心里吃了一驚，林翎平時看著不聲不響，壓再重的活兒也沒有一句埋怨，他原以為林翎怯懦膽小，面對自己的責罵也不敢置喙，所以才敢將責任全部推卸到她身上，但沒想到她一個小小的實習生竟然敢當著合伙人面兒反駁他。

陳子堯咄咄逼人地刻薄回擊：“你有問過我要不要寫‘中華老字號’的備案嗎？我回答你不用了嗎？剛剛問你的時候，你有回答要做這個備案嗎？自己做的不好，還嘴硬不承認……”

“夠了！”宋斐厲聲打斷道，“陳子堯，你是項目負責律師。項目出紕漏了，無論是不是你直接犯錯，你都難辭其咎。你今年的年終獎就不要想了。”

“至于你，”宋斐轉頭看向林翎，冷冷地道，“你不用再寫轉正申請了。”

林翎的臉刷得一下慘白，一百個念頭在她腦海中倏忽而過：她想為自己辯解，又想為自己求情。她已經咬牙堅持了兩個多月，離正式入職只差一步之遙，如果現在離開景明律所，相當于自己過去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她想要查清哥哥自殺原因又會變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當林翎對上宋斐冰冷的眼眸，她又硬生生地將辯解和求情的話咽了回去，她知道這些話對宋斐都沒有用。紅圈所向來只看結果，而現在任何話語都無法改變的結果是：10億元的交易因為少做了一個政府備案而沒有辦法按時交割。

林翎低頭沉吟了幾秒，突然抬頭看向宋斐，帶著一種破釜沉舟和視死如歸的決絕：“如果我能在兩周內完成‘中華老字號’的備案呢？”

宋斐和陳子堯都被林翎突如其來的異想天開震住了，一時間房間里寂靜無聲。忽然，從房間的一角幽幽地傳來一個聲音：

“那我就提前同意批準你的轉正申請。”

林翎詫異地看向聲音來自的方向，辦公室里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林翎一度忘記了吳逸還在辦公室里，他正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地戲謔笑容，好像在看好戲一樣地看著她。

“好，那我現在就去準備。”林翎像是怕吳逸反悔一般地快速說道，朝吳逸和宋斐略一點頭示意便急急地退出辦公室。陳子堯自知無趣，也灰溜溜地跟在林翎身后離開了宋斐辦公室。

等兩人都走遠了，宋斐眉頭緊鎖，一臉不滿地埋怨吳逸：“能不能別開玩笑？‘中華老字號’的備案都沒有公開的辦事指南，也沒有法定的辦理時限，就連要準備哪些申請材料，商務部轄下哪個司具體主管都不知道，想要遞申請都不知道往哪兒遞。林翎想要在兩個禮拜內做完備案根本不可能，你是在給她無謂的希望，白白浪費她的時間和力氣。”

“你還挺關心她的嘛！你不是一直不滿意我破格錄取她嗎？”吳逸嘴上笑著打趣，眼睛卻直直盯著宋斐，“她那股子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勁頭，不覺得和年輕時的某人很像嗎？”

宋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臉色陰沉：“我不否認林翎這兩個月很努力，但她根本不具備留在紅圈所的能力和情商。你看她今天面對陳子堯的質疑根本不知道如何還手，留在紅圈所可能會反受其害，還不如早點離開，去找適合她自己的工作。”

吳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略帶深意地說道，“就給她這個機會吧。事已至此，讓她試試我們也沒損失。你還是專心準備你接下來的合伙人晉升面試吧，這才是大事。”

宋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哂笑，這笑意并非針對吳逸，更多的是對自己過往經歷的一種自嘲，她開口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難道這么多年我沒有升合伙人，是因為我在晉升面試時表現不佳嗎？就算我準備得再好，恐怕到時候也會有人借題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