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后，林翎打算等到所有人全都下班后，用這些天在景明律所學到的法律盡職調查的技能，開始調查哥哥公司遠景智行。

晚上七點之后，周圍的同事們開始陸陸續續下班。周心悅正拿起自己的運動包，準備下班去健身房擼鐵。自從林翎的加入，周心悅的工作量顯著下降，她也樂得清閑，每天朝十晚六按部就班，晚上不是健身就是聚會，

她看到林翎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樣子，她忍不住勸林翎：“小翎，你不用這么拼命吧？你現在已經開始做法律盡調了，已經比很多一年級律師的進度都要快了。我們這行工作強度本來就高，按部就班地一級級往上已經很辛苦了，你這樣是拔苗助長，當心猝死啊……”說罷，還裝作長輩的樣子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林翎的肩膀。

林翎被周心悅逗笑了，無奈地聳聳肩苦笑道：“我可不是拔苗助長，我這叫笨鳥先飛。誰讓我基礎不好，沒辦法。”說完，又埋頭到一大推盡調材料中。

紅圈所的律師們，所有人都在用盡全力向前奔跑。坐標系一變，慢慢走路的人就變成了飛速倒退。在這場職場相對論中，林翎一步都不敢慢。

等林翎忙完手頭的工作，時鐘已經指向晚上十點。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從自己的工位上抬頭環顧四周，周圍已經沒人了，只有遠處銀行部的工位上還有星星落落的幾位同事仍在奮筆疾書。

林翎見四下無人，便準備開始調查哥哥的公司遠景智行。她手頭沒有任何遠景智行的書面材料，只有一個公司名字和之前從債主那里拿到的零部件采購合同。但經過了幾個法律盡職調查項目，林翎已經知道，即使只有一個公司名字，按照景明律所的審核標準挖掘，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也能查到不少信息。

林翎按景明律所手冊上寫的常用網絡核查網站，將遠景智行的公司全名輸入到全國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中。連續輸了三次驗證碼和圖片識別后，網頁開始不停轉圈，林翎只能耐心地等待著。

全國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背靠各地政府市場監督管理局，是官方、權威、免費的信息查詢平臺，可以查詢到在中國大陸登記注冊的每一家經營主體信用信息，是一座數據富礦。但與此對應的代價是：驗證碼輸入之繁瑣，網頁轉速之緩慢，經常讓查詢的人抓耳撓腮，你越是心急如焚，越是提示無法顯示，有時候查詢一個公司甚至要等上半個小時。

林翎好不容易等到查詢結果顯示出來，定睛一看，最先引入眼簾的是“注銷”兩個大字。林翎繼續點開公司的具體信息，一條條仔細閱讀，生怕漏了一個字：統一社會信用代碼XX，成立日期2016年5月14日，注冊資本30萬美元，注銷日期2020年10月27日，法定代表人林翊……

雖然已經用了很長時間做心理建設，但看到哥哥的名字，林翎的心還是不自覺地揪了起來，看著哥哥一生的心血最后落得“注銷”兩個字，林翎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她努力保持冷靜，強行將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查詢頁面上，往下繼續翻頁，但是在林翎最想要知道的股東信息那欄卻赫然寫著“暫無股東及出資信息”。

林翎略皺了皺眉，立刻調頭打開了景明律所的內網。她早就已經在項目上遇到過類似情況，政府官網上的信息少得可憐，但是第三方商查網站就不一樣了。類似于企查查、天眼查之類的商查網站，普遍采取爬蟲技術從多個公開網站上抓取數據，并對數據進行加工和清洗后分類呈現，數據的寬廣度和準確性都不是公開、免費的政府網站能比的。市場上所有的大牌法律數據庫和檢索工具，景明律所都花錢買了最高權限的VIP，只要從內網端口接入，景明律所的律師能隨時調用任何一個數據庫的信息。

果然，商查網站上透露了遠景智行公司更多的信息，多到甚至讓林翎意外地感到目不暇接。林翎首先注意到的是遠景智行公司名下方有一連串的標簽：創新型中小企業、綠色制造、高新技術企業、獨角獸企業等，其中有兩個紅色標簽尤為扎眼：被執行人、限制高消費。

林翎有些猶豫地點開這兩個觸目驚心的標簽，果不其然是林翊已經被列為被執行人和被限制高消費。林翎順著這兩個標簽繼續往下追查，發現是同一起訴訟導致的，原告是一家香港公司Upstart Holding Limited，訴訟金額的標的金額是人民幣2億元。

林翎的腦中炸開一聲響雷：2億元，不正是哥哥林翊遺書上寫的回購金額嗎？

她敏銳地意識到這家香港公司和哥哥的死脫不了干系，如果當真是這家公司以2億元對賭逼死了哥哥，那按照景明當時出具的律師函來看這家公司理應是遠景智行的股東。她屏住氣繼續在網頁上找公司的股東信息：果然，在“公司股東信息”一欄，Upstart Holding Limited赫然在列，持股1%。

Upstart Holding Limited是什么公司？為什么1%的小股東能逼得公司創始人走投無路？林翎一頭霧水，她以公司名為關鍵詞在各類商查數據庫里檢索，但由于是香港注冊的公司，注冊信息不會收錄在中國大陸的公司信息數據庫中，林翎花了一個多小時用盡所有辦法查找，仍然一無所獲。

“又是死胡同了……”林翎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她有些氣餒地靠在椅子上，茫然地盯著眼前電腦屏幕上的公司名字，心里漸漸被沮喪淹沒：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丁點蛛絲馬跡到此戛然而止，又回到了原點。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甩了甩頭，想把腦海中的失落和悲觀一股腦兒地趕走。她在心里暗暗鼓勵自己不能放棄：僅憑網絡核查這一步獲得的信息量已經遠遠超過自己當時像沒頭蒼蠅亂竄的時候。這只是在景明律所的第一個月，自己已經能憑學到的交易律師技能，查到哥哥公司的些許蛛絲馬跡。只要自己能堅持留在景明律所，總有一天能查清楚哥哥自殺的真相。

林翎輕握筆端，在記事本的空白頁上，工整地寫下香港公司的名字。她的動作細致而緩慢，似乎每個字都承載著她的決意，筆尖與紙張摩擦的輕微聲響，如同她心中堅定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