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微信鈴聲響個不停，林翎才從恍惚中緩過神來。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索著尋找手機，發出微弱光芒的手機顯示屏上跳出宋斐連珠炮般的微信：“會議紀要好了嗎？”“還沒發嗎？”“還要多久？大家都等著”……

紅圈律所的工作，就像在照顧一個不懂人情世故的熊孩子，他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突然蹦出來，叫囂著要求占據你的所有注意力。

林翎用手背胡亂擦去臉上的淚水，收拾起自己的一時軟弱。無論是紅圈所堆積如山的工作，還是兇神惡煞的債主，都不會因為她的幾滴眼淚就憑空消失，她必須靠自己一件一件解決。現在的她不能被任何事情擊倒，必須撐到查清楚哥哥林翊的死因。

她強打精神，干脆直接坐在地板上，快速打開電腦，將會議紀要整理好發給宋斐，沒有多提一句自己的艱難處境。身為紅圈所的螺絲釘，她早已抱有無時無刻不停轉動的覺悟，無論是否身處低谷，哪管月亮陰晴圓缺。

解決了手頭迫在眉睫的工作后，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連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這一天如同過山車一般起伏的心情平靜下來，只有保持冷靜，才能找到應對如狼似虎的債主的辦法。

林翎雙手抱膝靜靜地坐著，眉頭微微蹙起，雙眸微閉，腦中卻是翻江倒海，閃過明天面對債主時各種可能的場景，她冷靜地分析和評估每一種可能性，預演自己的應對之策。在漫長的思考之后，她慢慢睜開雙眼，站起身來，她強迫自己清空腦袋，洗澡上床睡覺，為了明天與債主的決戰而養精蓄銳。

第二天一早，兩位債主果然如約上門，林翎按照自己的計劃將債主領到離家附近的人氣頗旺的咖啡店里談判。咖啡店里人來人往，至少她不用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林翎特意選了一件略顯老氣的外套，將平時披著的長發束起，顯得干練利落，褪去了平時身上幾分學生的稚氣。她直直盯著對面兇神惡煞的兩位債主，雖然她的心怦怦直跳，但她努力保持鎮定，讓自己看起來無所畏懼。她知道，在這種場合下，一絲一毫的示弱，都會成為對面這兩個禿鷲吞食獵物的信號。

“你們說我哥哥欠你們三百萬，有什么證據？”林翎費了好大勁，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其中一名西裝男將厚厚一疊文件重重丟在桌上，冷冷地說道：“當初遠景智行向我們公司采購零部件，收了貨但貨款一直沒付，連本帶利一共三百萬。你哥哥林翊做了個人擔保，這上面有他的親筆簽名，白紙黑字，想賴也賴不掉！”

林翎雙手顫抖著拿起那疊文件粗略掃了幾眼，文件上果然有遠景智行的公章，更觸目驚心的是林翊的親筆簽名。

她抬起頭看向兩位債主，神色依然看上去肅穆平靜，語氣堅定且有力：“這確實是遠景智行簽署的采購合同。但是，遠景智行是有限責任公司，我哥哥作為股東只需要在出資范圍內承擔責任。遠景智行現在已經資不抵債、清算注銷了，遠景智行所負的債務在法律上也就到此為止了。”

林翎眼見兩個債主滿面怒容，開始罵罵咧咧，依舊不改神色地緩緩道：“我哥哥林翊也確實在合同上簽字了，同意提供個人擔保。但現在他已經去世了，他名下的財產，包括之前我父母居住的房子，已經全部拍賣抵債。我和我爸媽作為繼承人，沒有繼承一分遺產，所以也沒有義務去償還他個人的債務。所謂‘子債父償’、‘兄債弟償’在法律上根本站不住腳。”

西裝男死盯著林翎的眼睛仿佛要噴出火來，一掌拍在桌上，疾言厲色地大聲吼道：“你耍我們？讓我們大老遠跑一趟，就是告訴我們一分錢不還？今天你要不給個說法，就別想走出這個門！”怒吼聲音之大，引得咖啡店中其他顧客頻頻側目。

“我是在告訴你們：你們的討債毫無法律根據。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大可以請律師去法院起訴，到時候非但討不到一分錢，還要搭上律師費和訴訟費。”林翎還之以怒目而視，絲毫沒有被他們的恐嚇所動搖，“如果你們選擇非法討債、上門鬧事，那我只能選擇報警。”

“但是，”林翎話鋒一轉，眼神也愈發堅定，“如果你們能答應我的條件，我愿意自愿償還一部分我哥哥的債務。”

“說來聽聽，什么條件？”另一位看上去是話事人的債主冷冷地道，眼神中帶著警告和威脅。

“第一，這件事情僅限我們三人知道，你們不能去騷擾我爸媽。第二，你們的債權本來在法律上不被承認，我自然做不到全額償還，首先超過法定利息部分的高額滯納金要免去，同時未支付的貨款本金金額必須按照債權收購的市場價打折，算下來大概是兩百萬，這已經比法律上你們應得的金額要多得多了。第三，我的經濟狀況你們肯定已經調查過了，我剛剛畢業才開始工作，我現在沒有錢，只能分期還款。而且，為了保證我的還款能力，你們不能去我工作的地方找麻煩，如果我丟了工作，也就還不了錢，對大家都沒好處。”林翎連珠炮一般，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這些話她昨晚已經默默排練了很多遍。

兩個債主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但林翎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無聲的交流，似乎在衡量著自己和林翎的勝率。

林翎果斷決定乘勢追擊，她從包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協議，放在兩人面前：“如果你們同意，還款協議我已經準備好了，我現在就可以在協議上簽字。這是我解決問題的誠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為首的債主總算點了點頭：“好！你這小姑娘倒也坦率爽快，就相信你這一次！但記住，如果沒有按時還款，我們還會來找你！”說罷，他一把拿過林翎剛剛簽完字的協議，沖另一個人點了個頭，兩人轉身離去，只留下林翎一個人坐在咖啡店里。

等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林翎才敢長長地舒一口氣，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總算放松下來，整個人像被抽取了所有力氣一樣癱軟在椅子上。

林翎獨自坐在咖啡店的角落，一只手不自覺地攪拌著面前的咖啡，她目光空洞地凝視著杯中咖啡色的液體，思緒如同杯中的漩渦，旋轉著、沉淀著，像是在尋找著下一步的答案。

討債風波，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總算暫時平息。但現在，景明律所的工作對自己更為重要了，她必須留在紅圈所。畢竟，還有哪里能讓一個初出茅廬的法學畢業生，一個月賺到三萬元，來償還沉重債務？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她必須加快調查的步驟：哥哥到底因何自殺？哥哥的驟然離世，遠景智行莫名其妙的高額負債，如果不盡快查清真相，這一切將成為一個無底洞，無論林翎如何努力，都難以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