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言 自由市場思想的新源起
- 自由市場之夢:從古羅馬到20世紀,一個觀念的歷史
- (美)雅各布·索爾
- 6120字
- 2024-10-09 10:57:14
揭示思想之源的發現最令人不安。
——阿克頓勛爵
在美國,“自由市場”也許是人們最熟悉的經濟學術語。至少自大蕭條以來,它一直是美國政治話語中的一個主要詞語,成為褒貶政策的有力工具。在一系列根深蒂固的政治意識形態的裹挾下,這一經濟哲學概念已是不折不扣的“羅夏測驗”[1]。只要提到自由市場,很多人就會涌出一股與其他種種個人信念相呼應的強烈情緒。
與此同時,人們對自由市場的認知卻不盡相同。按照法國理性主義經濟學家萊昂·瓦爾拉斯(Léon Walras,1834—1910)的著名論斷,市場以“一般均衡”的狀態運行。也就是說,供給與需求之間的相互作用創造了一個平衡的、具有自我調節能力的經濟體系,市場可以在沒有政府干預的情況下調節價格和利率,保持商品穩定生產,進而創造財富。在某些情況下,自由市場可能意味著特定類型的經濟自由或特權,例如享受自由貿易區的較低關稅,甚或獲得專有保護。如此一來,自由市場就變成了低稅收和政府對經濟有限干預的代名詞。如今,在大多數發達工業國家,自由市場經濟已同公共教育、運輸、退休計劃、公共衛生系統、監管機構、國家銀行以及言論自由一起,被視為社會民主的基本要素。然而,對于自由市場的理解,實乃仁者見仁,智者見智。[2]
關于自由市場的現代定義,最為人們所熟知的觀點莫過于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1912—2006)的論述。他將自由市場定義為在經濟事務中排除一切政府行為,或者從更廣義的角度而言,法律不干涉“人們對幸福的追求”。弗里德曼提出的“反對自由市場實質上就是對自由本身缺乏信心”這一觀點更是家喻戶曉。自由市場在其倡導者眼中是一種無論何時均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有效經濟增長模式。依照弗里德曼的總體構想,在理想狀態下,市場將受到個人、企業和股東的欲望與選擇的驅動,在不受任何政府干預的情況下運轉,對私人需求和供給做出響應。在弗里德曼看來,用這種方式組織起來的市場可以確保商品的高效生產和流通,促進財富的創造與創新。[3]
不過,近30年來,自由市場之種種卻顯得撲朔迷離。政治光譜上的各派領軍人物為了爭奪政治話語權,紛紛對正統的自由市場理論提出批評。在美國,共和黨驚人地一反慣例,開始支持貿易關稅;英國保守黨則帶領國家脫離了歐盟自由貿易區,同時增加稅收和社會支出。如今,中國政府指出,世界各國必須捍衛自由貿易,解除對國際市場的管制。我們究竟如何走到了美國擁抱保守主義、中國提倡國際開放市場的局面?[4]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回顧一下自由市場思想的悠久歷史,因為自由市場的觀念在中國的興起絕非與弗里德曼觀點相悖的唯一例證。別忘了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弗里德曼為美國勾畫了一個理想化的自由市場愿景,而這一愿景從未實現。自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美國的中產階級不斷萎縮,而中國的中產階級卻在逐步壯大。盡管有人對政府干預市場的行為提出批評,但美國的金融和商業利益離不開低利率、聯邦貨幣政策和國家援助。自2008年以來,美國政府已兩度出手挽救金融系統和各行各業,對顯然無法解釋周期性市場大蕭條的正統自由市場思想則避而不談。[5]
但弗里德曼絕非浪得虛名,他的正統自由市場論述不僅依舊受到大多數大公司董事會的青睞,也在各個商學院占據主流,其中不乏從美國政府獲得巨額利潤的企業和商學院。此外,他的觀點仍然被美國商會奉為圭臬。因此,美國和其他實施自由經濟政策的民主國家往往沒能意識到,人們根本就是濫用了自由市場思想。人們期待它創造財富,促進創新,同時卻又深陷放松管制、債務危機、破產、欺詐、崩潰、政府救助、壟斷加劇、財富不平等和政治動蕩的無盡循環。于是,人們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轍,在同樣的矛盾和自我否定政策中越走越偏。鑒于當前所面臨的經濟挑戰,值此步入新的歷史階段的關鍵時期,我們有必要了解“自由市場”一詞的含義和歷史,理解自由市場在何時有效,又在何時失靈。[6]
如果說弗里德曼是自由市場信徒的寵兒,那么18世紀的蘇格蘭哲學家亞當·斯密則堪稱自由市場思想傳統之父。但現代人將亞當·斯密視為放松管制、不受約束的弗里德曼式自由市場理論的泰山北斗。這種認知并不準確。后人往往誤解、誤引亞當·斯密的作品,脫離了他寫作的18世紀的社會背景。盡管如此,他的著作依舊為經濟學研究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在他1776年撰寫《國富論》之前,從未有人以如此宏大而復雜的視角,將經濟體和社會作為一個能夠自我調節的龐大財富創造系統進行論述。然而,斯密也意識到了政府及其機構在市場中的重要作用。在他看來,只有品德高尚的斯多葛派領導者——他們推崇通過自知自律追求幸福的古希臘羅馬哲學——與富裕的地主階級齊心協力駕馭政壇和市場,制定適當的指導原則、激勵措施和監管手段,以保持經濟運行,市場才能發揮最佳作用。
在斯密生活的那個時代,其社會環境、哲學理念和宗教信仰都與今天截然不同。彼時,帝國及其貿易不斷擴張,奴隸制盛行,政治上實行君主立憲制、精英議會制和大地主寡頭統治,且這一切都是他熱情擁護的。研習哲學與歷史的斯密看到了大不列顛與羅馬共和國及羅馬帝國的相似之處,這也是他對公元前1世紀的羅馬元老院元老、哲學家馬庫斯·圖利烏斯·西塞羅的著作異常著迷的原因之一。斯密是18世紀的自然神論者(未必是基督徒),虔誠地相信上帝是一位“建筑師”,在地球上設計了一個自然的發條裝置,且根據艾薩克·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它與行星運動協調一致。斯密雖然認為政治家不應“試圖干預私人使用其資金的方式”,但也希望人類的經濟活動能呼應他篤信的和諧的自然律。要實現這個目標,男人(是的,他強調的是男性)就必須遵循古老的斯多葛派的哲學和戒律。唯有如此,社會才能建立起良好的政府和機構,讓個人用合乎道德的方式創造財富。[7]亞當·斯密并不認為“貪婪是好事”,那絕非斯多葛派哲學家的主張。恰恰相反,斯多葛主義的根基在于通過道德紀律和公民義務實現自我提升。斯密要做的是設法將商業社會及其固有的貪婪納入道德體系的控制范圍。商業社會的中間階層——“屠夫、釀酒師或面包師”——在日常生活中受簡單的自利驅使。社會必須找到一種能駕馭商業自利的手段,并將其引向公共利益。斯密擔心無情的商業競爭會破壞社會和國家,相比之下,有道德素養、有文化、公正的領導者則可引導社會步入和諧高效的商業合作。
斯密希望社會能朝著哲學的、道德啟蒙的方向發展,再現羅馬共和國的美德,但米爾頓·弗里德曼強調的經濟自由主義和社會達爾文主義很難與斯密的愿望相融合,安·蘭德(Ayn Rand)推崇的商業倫理思想更是與之相去甚遠。在安·蘭德看來,唯有最強大、最具競爭力的企業家才能爬上社會頂層。事實上,自由市場的現代擁躉既很少提到斯密對古羅馬元老院寡頭政體推崇備至,亦不談他本人的政府官員身份(至少做過稅收官)以及他對商人、企業家和公司發自內心的不信任,這并不令人驚訝。更麻煩的是,這位所謂的自由市場思想之父竟然是一名既傲慢又激進的文科教師,靠大學的教職和行政工作謀生。試想蘭德1943年出版的小說《源泉》(The Fountainhead)里的主人公,那個沖動而急躁的現代主義建筑師霍華德·羅克,怎么可能忍受亞當·斯密重視傳統和責任、耐心好學、彬彬有禮、富于同情心或以納稅為榮的主張?[8]
以西塞羅和斯密為代表的寡頭市場構建者致力于建立教育完善、崇尚哲學、重視農業的道德社會,他們認為國家是市場自由的必要條件。那么,從上述哲學家的信念到弗里德曼等人股東至上的自由主義主張,究竟是如何轉變的?現代自由市場思想又是如何演變成一種僵化的、非此即彼的哲學,乃至將國家干預經濟的行為一概視為對財富創造和自由的生存威脅的?回答上述問題正是本書的主旨所在。
吊詭的是,解開自由市場之謎的關鍵是一個在亞當·斯密出生前40年就已亡故的人,且此人向來被經濟學家視為斯密的對立面:法王路易十四的首席國務大臣、聲名赫赫的讓—巴普蒂斯特·柯爾貝爾(Jean-Baptiste Colbert)。他從17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掌管法國經濟,直至1683年去世。柯爾貝爾精于組織和管理法國王室和公共財政,規范了度量衡,建立了法國道路、港口和運河的商業流通系統,因而廣受贊譽。他還負責建立巴黎警察和工業監察隊伍,主持法國工業、法國海軍的建設和凡爾賽宮的建造。作為國家研究機構的主管,他設立了王家圖書館、檔案館和法國王家科學院。在柯爾貝爾看來,要想建立一個高效、流動的市場,上述努力必不可少。為此,他利用關稅、補貼、國家壟斷和政治壓制手段,締造出當時最成功的大市場。
柯爾貝爾之所以動用國家強制力建設市場,主要意圖之一是讓法國的商業發展到足以與英國商業自由競爭的程度。他認為,“商業自由”來自對稱的市場和平衡的貿易協定。在柯爾貝爾看來,國際貿易固然是一場零和游戲,黃金和珍寶亦有限量,但他同時也確信,從經濟角度而言,專注于商業和工業的社會是最成功的社會。在他當政之初,法國大體上仍是個農業國家。他把發展經濟作為自己的使命,輕農業而偏重工業、創新和貿易,相信后者可以打開一條通往更自由、更順暢的循環經濟之路,讓法國成為富裕而偉大的國家。
柯爾貝爾的做法引起了亞當·斯密的興趣。在《國富論》里,斯密創造了“重商主義”一詞來描述柯爾貝爾對貿易和工業,而不是農業的重視。斯密并非完全反對柯爾貝爾的觀點,但他的確在某些關鍵方面持保留意見。在斯密看來,這位法國國務大臣推動經濟的手段是本末倒置的:以貿易和工業為重無疑是誤解了古訓,即農業才是一切國家財富的源泉。他認為,柯爾貝爾深受“商業詭辯術”之害,制定了太多強制性的貿易條例,且“不幸地對重商主義的偏見全盤接受”。斯密指出,單靠商業無法創造財富,因為它忽視了自然的力量和農業的優點,而任由商人——斯密所厭惡的人——左右政策,形成壟斷。政府的任務是遵循自然律,幫助農業回到主導地位,使貿易能夠自由運轉。[9]與其說柯爾貝爾和斯密的觀點截然對立,毋寧說他們各自代表著自由市場思想中雖不相同但彼此相關的歷史分支。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斯密對柯爾貝爾的批判在自由放任主義經濟學家和歷史學家的心目中被放大了,柯爾貝爾和他的國家主導工業市場建設的觀念被固化為自由市場的必要之敵。斯密的重商主義概念被完全從原初的背景中抽離出來,逐步演變成現代重商主義概念。在這個過分簡化的、籠統的經濟學術語中,早期現代經濟思想家被歸為干預主義、征稅、補貼和國家敵對狀態的鼓吹者,一心囤積黃金。1931年,瑞典經濟史學家伊萊·赫克歇爾(Eli Heckscher)在其巨著《重商主義》(Mercantilism)中,將柯爾貝爾的“重商”經濟學與他眼中斯密所代表的、允許個人自由和商業自由不受國家干預的純粹自由放任制度相提并論。自此,一種強有力的、簡單化的二元論不絕于耳,影響著我們如今對自由市場的看法。在弗里德曼的著作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這一點。[10]
然而,在市場哲學的漫長歷史里,大多數時候,基礎經濟思想家將國家視為創造自由公平的交易環境的必要因素。斯密的主張是自由市場思想的結晶,其源頭可以追溯到西塞羅和視農業生產為一切財富之源的封建傳統,這種傳統因與自然的親近而獲得了天然的道德優勢。為了維持人們心目中自然界生生不息的均衡狀態,政府必須由土地所有者主導,以確保農業生產不必納稅,不受監管。這并不意味著將政府排除在外,而是意味著政府必須積極放開農業部門,以期農業生產能夠主導社會,推動經濟發展。
但自由市場思想的另一個傳統,也就是如今被錯誤地稱為重商主義的傳統,則主要注重創新、貿易和工業。從佛羅倫薩哲學家尼科洛·馬基雅維利到讓—巴普蒂斯特·柯爾貝爾和亞歷山大·漢密爾頓,該思想的倡導者均認為應由一個強有力的政府促進創新和工業發展。在他們看來,此舉不僅可以創建健康的國內市場,而且可以讓一個國家獲得國際競爭力。這些支持發展工業的思想家認為,經濟自由對財富生產而言至關重要,但它的自我維系能力并不比以農業為基礎的社會經濟強,相反,它需要一個重視工業的政府加以設計和推動。
自由市場模式之間的取舍在19世紀發生了變化。彼時,英國成為無可爭議的世界經濟主宰,英國的自由市場思想家也最終認同了工業潛力和一般均衡理論。他們認為,如果市場是自由的,那么英國勤勞節儉的基督徒就能源源不斷地實現創新,獲取財富,并帶來國家間的和平。到了20世紀,一些經濟學家開始逐漸相信市場具有自我調節能力,他們試圖將自由市場與僅行使最基本功能的消極政府畫上等號。他們堅信,只要允許供給與需求不受干擾地發揮作用,市場體系和社會就能奇跡般地自我維系??上?,我們現在已經看到,事實并非如此。
為了幫助我們理解古代對自然和農業的信仰是如何慢慢演變成現代自由工業市場理論的,本書不僅限于對經濟學文本的研究,更涉及了一系列其他資料,包括國家檔案、私人信函,以及道德、自然科學、宗教、文學和政治方面的書籍。其中一些材料,了解經濟史和哲學的讀者或許相當熟悉,也有部分材料可能是讀者未曾接觸過的,甚至乍看起來離題萬里。但要想理解在經濟學領域內,學者為何總是難以達成清晰的共識,了解以上林林總總的學說與文獻,無論是西塞羅的古典倫理學、佛羅倫薩商人的手冊和資產負債表,還是法國國務大臣的國家文件和內部備忘錄、公爵與大主教的宮廷信件,都是絕對必要的。
本書的目的是讓讀者意識到,單單基于方程和數據集來構建理論不足以理解經濟學。我們必須挖掘深藏于現代思維習慣中的、未經檢驗的古老假設和信仰體系。我們已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市場和社會太過復雜,無法用一般均衡理論解釋,正統的自由市場思想也處于劣勢。但正如我在本書中所指出的,自由市場思想的偉大先驅始終明白,在評價交換體系時,我們不能脫離這些有缺陷的、墮落的、真實的人,因為令各種交換體系得以存續和運轉的,正是人類自身。
歸根結底,自由市場并不能將人類從自身中解放出來。為了實現繁榮興旺,自由市場同樣需要付出勞動、關注和審慎的道德推理,與其他種種人類事業無異。有趣的是,盡管已有諸多失敗的先例,經濟學家、哲學家、政治家和其他一些人仍然癡迷于經濟可以完全自我調節的夢想,且在夢想破滅時震驚不已。此外,還有一個不僅誘人而且相當古老的想法也叫人難以舍棄,這個想法源自古羅馬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馬庫斯·圖利烏斯·西塞羅的哲學,他的著作為其后近2000年的經濟思想奠定了基石。
注釋
[1]羅夏測驗是瑞士精神醫學家及精神分析師赫爾曼·羅夏設計的心理投射測驗,通過受試者對墨跡的反饋衡量其性格特征和情緒功能,常用于分析受試者的潛在思維模式?!g者注。
[2]Léon Walras,Elements of Pure Economics;or,the Theory of Social Wealth,trans.William Jaffe(London:Routledge,1954),153-155;Bernard Cornet,“Equilibrium Theory and Increasing Returns,”Journal of Mathematical Economics 17(1988):103-118;Knud Haakonssen,Natural Law and Moral Philosophy:From Grotius to the Scottish Enlightenment(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25-30.
[3]Milton Friedman,Capitalism and Freedom,3rd ed.(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2),15;Milton Friedman,Free to Choose:A Personal Statement,3rd ed.(New York:Harcourt,1990),20,145.
[4]Anat Admati,“Anat Admati on Milton Friedman and Justice,”Insights by Stanford Business,October 5,2020,www.gsb.stanford.edu/insights/anat-admati-milton-friedman-justice;Diane Coyle,Markets,State,and People:Economics for Public Policy(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20),98-101;Rebecca Henderson,Reimagining Capitalism in a World on Fire(New York:Public Affairs,2020),19,67;Bonnie Kristian,“Republicans More Likely Than Democrats to Say the Free Market Is Bad for America,” Foundation for Economic Education,December 9,2016, to-say-the-free-market-is-bad-for-america;Jonah Goldberg,“Will the Right Defend Economic Liberty?”National Review,May 2,2019;Martin Wolf,“Why Rigged Capitalism Is Damaging Liberal Democracy,”Financial Times,September 17,2019,www.ft.com/content/5a8ab27e-d470-11e9-8367-807ebd53ab77;Ben Riley Smith,“The Drinks Are on Me,Declares Rishi Sunak in Budget Spending Spree,”The Telegraph,October 27,2021;Inu Manak,“Are Republicans Still the Party of Free Trade?,” Cato Institute,May 16,2019,www.cato.org/blog/are-republicans-still-party-free trade.
[5]Erik S.Reinert,How Rich Countries Got Rich,and Why Poor Countries Stay Poor(London:Public Affairs,2007);Ciara Linnane,“China's Middle Class Is Now Bigger Than America's Middle Class,” Market Watch,October 17,2015,www.marketwatch.com/story/chinese-middle-class-is-now-bigger-than-the-us-middle class-2015-10-15;Javier C.Hernández and Quoctrung Bui,“The American Dream Is Alive.In China,”New York Times,November 8,2018;Karl Polanyi,The Great Transformation: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Origins of Our Time(Boston:Beacon Press,1957),267-268;Fred Block and Margaret R.Somers,The Power of Market Fundamentalism:Karl Polanyi's Critique(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4),2;David Sainsbury,Windows of Opportunity:How Nations Create Wealth(London:Profile Books,2020).
[6]Martin Wolf,“Milton Friedman Was Wrong on the Corporation,”Financial Times,December 8,2020,www.ft.com/content/e969a756922e-497b-8550-94bfb1302cdd.
[7]Adam Smith,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ed.Roy Harold Campbell and Andrew Skinner,2 vols.(Indianapolis:Liberty Fund,1981),vol.1,bk.IV,chap.ii,para.10;William J.Barber,A History of Economic Thought(London:Penguin,1967),17;Lars Magnusson,The Tradition of Free Trade(London:Routledge,2004),16.
[8]Joseph A.Schumpeter,History of Economic Analysis(London:Allen and Unwin,1954),185.
[9]Smith,Wealth of Nations,vol.2,bk.IV,chap.ix,para.3.
[10]D.C.Coleman,ed.,Revisions in Mercantilism(London:Methuen,1969),91-117,at 97;William Letwin,The Origins of Scientific Economics:English Economic Thought,1660-1776(London:Methuen,1963),43;Lars Magnusson,Mercantilism:The Shaping of an Economic Language(London:Routledge,1994);Philip J.Stern,The Company State:Corporate Sovereignty and Early Modern Foundations of the British Empire in India(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5-6;Rupali Mishra,A Business of State:Commerce,Politics,and the Birth 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Philip J.Stern and Carl Wennerlind,eds.,Mercantilism Reimagined:Political Economy in Early Modern Britain and Its Empir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6;Schumpeter,History of Economic Analysis,94;Eli F.Heckscher,Mercantilism,trans.Mendel Shapiro,2 vols.(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1935);Steve Pincus,“Rethinking Mercantilism:Political Economy,the British Empire,and the Atlantic World in 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Centuries,”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69,no.1(2012):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