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反應時間都沒有，莫奕就被撞得騰空而起，身體滾上引擎蓋，砸中前擋玻璃，翻上車頂，而后墜落。

剎車，倒車燈亮起。

“寧煙你干嘛？！不好！”

俞陽的提醒遲遲而來，然后飛快上前，拖住莫奕雙腿，將他拽到路邊。

忽地，倒車停止，汽車熄火，車廂內傳來打斗聲，然后便傳出趙青媛的尖叫。

“不要傷害……”

聲音戛然而止，接著便是三聲槍響。

滿臉焦急與愧疚，脖頸還在流血的寧煙下車，想要來扶莫奕，卻被臉色陰沉的俞陽用槍指著頭逼退。

“寧組長，我需要一個解釋。”

“我剛才……”

她停步，試圖解釋，卻被揉著后腰站起身的莫奕打斷。

“俞陽，把槍放下，這事怪我，和寧組長沒關系。”

他是被車撞了沒錯，但由于身體比之前強了數倍，車的加速距離也只有七八米，所以除了后腰淤青和幾處擦傷外，倒是沒什么大礙。

“可是……”

俞陽有些遲疑，余光卻突然瞥見身側有東西追了上來，臉色瞬間一變。

“不好！它們來了！”

正在揉腰的莫奕轉頭看了一眼，瞳孔瞬間縮小，一刻不停拉開車門：“快快快！先上車再說！”

三人身后，數十個身體支離破碎的人，匯聚成滿地的殘肢斷臂，正如同滿地青蛙，蹦跶著沖了過來，場面駭人至極！

不止如此，遠處的居民樓中，同樣有一塊塊的人沖了出來。

目標正是三人！

飛快上車，打火，發動，然后飆射而出，僅數秒，就將遍地殘肢遠遠甩在身后。

從后擋風玻璃看見這一幕，莫奕這才松了口氣，但隨即，陷入默然。

車內情況堪稱慘烈。

好不容易被他救下的周政身軀同樣四分五裂，斷口處各有一根半透明的灰色觸須。

但和外面不同，他只有軀體是灰色，腦袋還是本色，雙目緊閉，根本沒有從昏迷中醒過來，就已經失去了生命。

致命傷在胸口，三個槍眼，前后貫通。

而趙青媛，已經處于進氣多出氣少的狀態。

周政的右手深深插進她的小腹，本就濕透的白裙被涌出的鮮血染紅，如同雪地盛開的紅玫瑰。

鮮艷，紅得觸目驚心。

她的右手中，還死死握著一根觸須。

此刻見莫奕望來，她動了動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對…對不起…周政他，不是故意的…”

每說一個字，就有大股鮮血從其嘴中涌出，止都止不住。

寂靜中，莫奕緩緩低頭：“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才對。”

是的，該說對不起的，是他……

如果他當時好好檢查，就會發現周政身上的灰線其實有三條。

除去雙眼中的兩條，還有一條在小腹。

他曾在寧煙肚子上見過。

剛才在車外，他也正是在那次級體身上，看見了連接四肢的灰色觸須，才發現自己的疏忽。

可還是晚了。

此刻都不用寧煙解釋，他已經猜到了車內事情的經過。

在他下車不久，周政小腹的灰線擴散到至整個軀體，將他污染成次級體，趁著趙青媛和寧煙的目光都被車前的場景吸引，用觸須襲擊了寧煙，控制她開車撞向自己。

倒車時，趙青媛反應過來扯下觸須，卻被次級體操縱右手攻擊，寧煙開槍，擊殺次級體。

“不…不用的，和你…沒關系，謝謝。”

趙青媛對這個善良的大男孩搖頭，艱難抬起左手，將一直捏在掌心的玻璃瓶遞過來，在莫奕接過后，再次開口。

“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嗎？”

看著她希冀的眼神，莫奕猜到了她想說什么，死死攥緊玻璃瓶，點頭。

她用雙手將摯愛的頭捧到眼前，眼中熱淚滾落。

“麻煩你…把我們葬在一起…如果…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把婚鞋換上…”

從莫奕上車開始，她一直在用雙腳蹬鞋，此刻腳上的運動鞋已經被蹬掉。

但那雙被鮮血染上點點紅意的婚鞋，卻怎么也穿不上……

車廂內，一片寂靜。

許久之后，莫奕重重點頭，聲音低沉：“可以。”

“謝謝你。”

趙青媛閉上眼，低頭，輕輕摟住男友。

再無聲息……

莫奕呆呆，似乎將心中。

“寧組長，麻煩車再快一點。”

“俞陽，給我爺爺打電話，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

還有，剛才見到的次級體不是一只，而是兩只，頭的能力是催眠，軀體則是操縱，原體應該是前晚在眷侶之神塑像出口處發放米酒的人之一，大概率是疫病醫院的合作者。”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有能力的次級體，還是兩只……不，不是第一次！

莫奕突然想到那個審問過他的治安員，同樣的能力催眠。

他是次級體嗎？

或者，干脆他就是原體！

這時，俞陽已經撥通了電話，莫奕趕忙拍了拍他的肩膀。

“手機給我，我來說。”

俞陽遞了過來，里面傳出莫老頭的聲音。

“接到我家那個臭小子了？”

“老頭，是我！”

莫奕沒有廢話，直接將從趙青媛口中得到的情報，以及有關治安員的事說了一遍。

對此，聽筒內那邊只有一個字。

“哦。”

莫奕隔著屏幕都想揍人。

另一邊，莫老頭掛斷電話，對坐在身旁的老友笑道：

“疫病醫院這幫瘋子，今晚倒是無意中幫了我們一個小忙。”

南天生將腳從泡腳桶里拿出來，邊擦邊說：“怎么？你還想放過他們？”

莫老頭靠在沙發上，掏出酒壺美美抿了一口：“如果識相的話，讓他們多活幾天也不是不行。”

……

同樣的夜幕之下，在遍地的血與火中，有女人獨坐高樓，望著亂成一鍋粥的葵城，兀自出神。

踏踏。

身后有腳步聲響起，女人頭也不回，輕輕開口。

“終于舍得來見我了？”

高平緩緩走近，遲疑片刻，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坐下。

“你知道的，他已經死了，我不過是他五分之一的靈魂。”

“那又如何，樣貌相同、記憶相同、能力相同，在所有人看來，你就是他。”

女人緩緩轉過頭，有些嬰兒肥的臉上笑魘如花：“你說是吧？前男友。”

可旋即，她的臉就冷下來：“她死了你才敢來見我，怎么？想再續前緣？還是來為肢解我的事道歉？”

高平沒有解釋，割破指尖，擠出一小滴黑血遞給她：“只剩半滴了，你帶著吧。”

“補償？”

女人冷笑：“高平啊高平，不得不說真有你的！拿已故妻子的遺物來補償曾經傷害過的前女友，這種事兒一般渣男還真做不出來。”

高平依舊沒有解釋，只是嘆了口氣，走到女人身后，將黑血按入她的眉心。

“幫我抓住那個女人后你就離開葵城吧，這里馬上就要亂起來了。”

女人愣了一下，感受著眉心那一抹冰涼，以及混雜其中的熟悉氣息，眸子微顫，終于忍不住道：“那你呢？”

高平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盒子塞到她手里，然后自樓頂躍下，有聲音順著風飄了上來。

“我走不掉了，分院長傳來消息，一定要留住那兩個神選，以及護住他們的那個人。”

自從新城區大屠殺過后，近百原體逃離葵城，將消息傳了出去。

于是，渝州內時隔二十幾年，一天之內忽然出現兩個神選的消息，僅半天就將整個渝州攪得沸沸揚揚，不知有多少組織和原體正在往葵城趕。

殺人、救人、拉攏、抓實驗材料，還有單純趕來看熱鬧的。

當然，還有一部分原體是為了那個能甄別污染的人而來，勢必要將其滅殺。

要不是因為州城昨晚發生了幾件大事，牽連了其中大部分原體與組織，導致能在今晚趕到的只有十分之一不到。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小小葵城能經受得住的。

而且，這也打亂了他的計劃，不然，今晚這場騷亂本該發生在五天后。

在那個實力恐怖的老家伙走之后……

女人打開手中盒子看了一眼，手輕輕顫了一下，低頭望向那道已經消散在夜幕中的身影，喃喃道：

“你想要這具身體直說就行，為什么要把它還給我……”

……

于此同時，燈火通明但是人寥寥無幾的特事處，處長辦公室內。

有須發皆白，身形富態的老者坐在關創的位置上，看著桌上一看就是從某段監控中截下的照片，語氣冷冽：

“關創，你可真是能耐了，兩位神選出現在葵城，你愣是壓了三天才上報，誰給你的膽子？！”

照片中，清純甜美的少女和皺起眉頭的少年交錯站立，兩人的背影倒映在電梯內壁，卻又正好挨在一起。

關創端端正正的坐在塑料凳上，兩手放在大腿，一副認真聆聽教誨的模樣，可那雙瞇瞇眼看著實在有些出戲。

此刻聞言他立即一拍大腿，表情苦不堪言：

“林部長，這事可真不能怪我啊，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不讓我上報啊！”

老者林泉愣了一下，隨即怒道：“你莫不是在耍我？原體不會阻攔上報，葵城頂天了也就一個不屬于官方的焚靈境傳火者，你、白雪花、還有我家那個臭小子，三個焚靈境，還能有人威脅你？”

“額……您不記得了嗎？林副處已經調去渝城了，還是您親自打的條子。”

“咳咳……”林泉干咳兩聲，聲音稍稍小了幾分：“那不是還有你們兩個嘛！”

“不成啊！我倆太弱了！”

關創哭訴道：“葵城可沒有您老人家說得這么簡單，單單這老城區，就有五個焚靈境，三個和我差不多，另外兩個都比我強！”

“少在這裝瘋賣傻！”

林泉勃然大怒：“你小子蒙誰呢？啊！半座城有五個不屬于官方的焚靈境？數百萬人口的城也沒這么夸張！你覺得我會信你的無稽之談？”

“我說的都是真的！”

關創努力睜大眼：“不信我可以帶您去看看，正好那兩個神選都在他們手里。”

見他似乎沒說謊，林泉狐疑道：“認真的？”

“但凡有一句假話，我這處長位置就讓給林副處！”

關創義憤填膺道：“他們仗著人多，都不把我們特事處放在眼里，第一位神選明明都被白副處從圍攻中救出來了，但還是被他們搶走了。

正好您老來了，以您老人家的實力，定然足以威懾他們，讓兩位神選脫離苦海！”

見他真心實意不似作偽，林泉倒是不好意思再責怪，哼了一聲。

“等城內局勢穩定下來，你就帶我過去瞧瞧，我倒要看看什么組織這么囂張，竟然連聯邦都不放在眼里！”

“若是真有你說的這般不識抬舉，即便現在每位傳火者都是對抗污染的寶貴資源，我也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說著他揮手，大步走向門外，語氣冷冽：“讓特事處、城外部隊還有救援部隊做好準備，‘客人’們應該都到了，凡是今晚入城的，一個不留！”

身后，關創望著老者的背影。

輕輕笑了。

老一輩思想迂腐歸迂腐，但在殺污染體這件事上，還從來沒讓人失望過。

就讓葵城，來打響人類開向污染的的第一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