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山野之中飛鳥驚散。

月光照在田埂、丘陵上，鋪散著肅殺之意，照在李自成的刀刃上。

他目光死盯著前方，似乎能越過曠野和黑暗，直視常家軍的大營。

“給我殺！”

李自成立于草垛之上，仰天高呼。

一聲聲嘹亮的鳴聲不斷發出。

“嗚——”

“嗚——”

遠處的西城墻守軍，給予了李自成回應。

大順軍分四支先鋒部隊盡數齊出，每支部隊一千人，皆手持長刀、利刃，急襲而去，殺氣騰騰。

而其余兩萬士兵，組成一道人墻，由李自成親自帶領，慢慢前進，由東側壓去，欲將常家軍逼如西城墻之下。

西城墻中，被常心打壓數天的襄陽守軍，此刻也打開城門，放出一萬守軍，排兵有序出城。

戰鼓、火把，在這個夜里歡呼。

常心站在軍營中，舉著火把，已然集結起了各營士兵。

對于李自成的這場突襲，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是李自成最后的反擊，也是他打仗以來，最正面的一場交鋒。

盡管如今的李自成在常心、孫傳庭、龍亁野的不斷消耗下，實力已經大不如前。

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李自成有四萬人，而他這里只有一萬人。

西面的襄陽守軍此時也大舉出兵，常家軍被夾在兩軍之中，頗有飄零孤立之感。

“全軍聽令！”

“往西城墻直攻！猛攻！全力而攻！”

“直破城門而入！”

“將營內所有糧草，盡數燒毀！！”

常心此刻堪稱決絕的命令，不由讓喬遷高心中一驚。

此時，不應該是先做防御工作嗎？

這燒糧又是為何？

而李定國卻激動不已，他在此刻，終于捋清了所有的作戰思路，也明白常心的最終目的。

“都司，我來做先鋒，打頭陣！”

李定國主動請纓。

“你我一同沖鋒！”

此刻的常心，表情冷峻，直接上馬。

“隨我沖！”

常心揮鞭策馬，帶領著三百騎兵朝著西城門沖去。

而兩千余火器部隊也緊隨其后，大舉朝著西面而攻。

剩余大部隊，皆狂奔向前。

鎧甲抖動，夜色撩人，洶洶的烈焰在營地內燃起。

二十萬斤糧草，付之一炬。

遠處，李自成見常心竟然直接拋棄營地往西側而攻，心中不免一顫。

好果斷利落的決策。

他不敢相信他的對手竟然只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在面對兩軍壓陣的情況下，竟然毫不妥協，不守絲毫，直接朝襄陽城內猛攻而去。

此時襄陽西城墻城門大開，守軍盡數出城作戰，力圖鉗擊常家軍。

但若是常家軍借此突破襄陽守軍和城墻，那又當如何？

李自成逼進虎頭山山腳，走入還在燃燒中的常家軍大營。

糧草已經被燒成焦炭，沒有給他留下一粒。

李自成感到有些恍惚。

如此多的糧草，說燒就燒了，毫不留情，果決利落。

對方是真的想要餓死大順軍不成？

“繼續追！”

李自成咬牙，朝著前方已經和襄陽守軍交戰在一塊的常家軍追去。

“噠——噠——噠——”

冗長沉悶的槍擊聲響起。

常心的步槍隊伍發力了。

隨著拉栓被拉動，子彈被射出，一個個襄陽守軍被擊斃在地。

五十把拉栓式步槍，在昨天，常心抽出了五十名精銳鳥銃手，給了他們拉栓式步槍進行訓練。

雖然正式作戰時依舊不太熟練，但已然足夠殺敵。

此物威力是鳥銃的數倍，射速也更快更便捷，極為容易就能拉開一道入城的口子。

這種全新的戰爭利器，也給李自成和大順軍帶來了莫大的震撼。

“此槍火力甚是兇猛，完全不用塞火藥，究竟是如何發射出的彈丸？”

“一槍就能殺人，這如何抵擋？”

李自成在遠處看著被撕裂而開的口子，心中焦急驚慌。

而常心，一股腦殺在前方，逐漸深入城門。

以前的常心，總是習慣于后方指揮作戰，這是他第一次率兵沖鋒。

手中的長槍不斷揮舞，凡是阻攔在他前方的襄陽守軍皆是被他橫掃而開。

有一身趙子龍的武藝傍身，他的馬上作戰堪稱無敵。

三百騎兵，加上兩千銃手，很快就把襄陽守軍防線撕開一道裂口。

而常心毫不停留，直逼城墻而去。

“快！快關門！”

“快！”

此時的襄陽城門，本就還在源源不斷往外進攻，卻根本沒有料到常家軍會突然暴起進攻。

本就夜黑，隨著手起刀落，一個個火把悄然掉落在地。

終于……

在經歷了猛烈的廝殺后，李自成壓陣而來。

可此時的常心，也已經攻入襄陽城。

兩千火器部隊，清掃著城門外所有敢于阻攔者，常家軍如入無人之境，蜂擁入城。

隨后，襄陽城，西城門緊閉。

常心此時并沒有理會襄陽城內慌亂的百姓。

對于襄陽城的百姓而言，李自成才是他們的皇帝，常心的部隊就是妥妥的壞人。

他拉來木樁柵欄將西城街封死，防止百姓暴起。

隨后遠眺著不遠處的火光。

“李自成估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被困在自己家門口。”

常心見大計已成，也總算舒了口氣。

接下來，就只要熬就可以了。

九月二十三，李自成五萬人攻西城門，企圖破城而入，死傷百人。

同天，孫傳庭率五萬人越過城南諸山，從琵琶山、虎頭山縱兵而入。

李自成被徹底困死在這個平原。

九月二十四，已經交戰多日的魚梁洲北側，龍亁野大獲全勝，袁宗第殘部被圍困在魚梁洲上。

九月二十六，張獻忠突圍失敗，面對龍亁野布置的鐵壁，毫無辦法，力竭之下，投降被俘。

同天，常心從西城門進發，依次俘虜城內負隅頑抗的大順士兵，直至襄王府。

襄王于前年已經被張獻忠殺害，剿出了大量糧草和白銀，此處只剩李自成的幾個官僚和衛兵。

九月二十七，常心占領襄王府，徹底把控整個襄陽。而李自成順軍中，已出現大量降兵。

九月二十八，大順軍餓暈者甚多，不斷有降兵出現，李定國依次將降兵拷住，押送入城，給予飯食，以圖效忠。

九月二十九。

深秋的殘雨東風如同刀子一樣剮在李自成身上。

餓了五天的李自成，臉色慘白，連站立都已沒有力氣。

在襄陽稱帝的那天的記憶在雨中逐漸清晰，那般風光無限，那般威風凜凜，好像那時的他真的已經擁有這個天下。

他不再是那籍籍無名的驛卒，不再是那個險些餓死在家的貧苦青年。

吃不飽飯的日子，交不起稅的日子，被艾舉人逼債的日子，在甘肅當兵，企圖討口皇糧吃的日子……

這種饑餓感，讓他好像再度回到了從前。

倘若能夠飽肚囊，誰人愿做李闖王？

“李自成，吃飯。”

暴雨里，一個青年撐傘站在他的面前，他手拿一個碗，碗中盛著飯菜，就這樣遞到李自成面前。